发展民营医院要放得开管得住

● 民营医院在品牌声誉、医疗技术、服务质量、学科水平等方面依旧存在短板,如超范围经营、聘用无医疗资质人员从事诊疗活动、夸大患者病情、加价收费、篡改医疗数据、骗取医保基金等

● 依据目前法律规定,民营医院的法律责任主要是行政责任,刑事责任较少。行政责任的处罚种类主要是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责令停业整顿等。与违法所得相比,民营医院的违法成本较低,震慑性不足

● 建议放开民营医院的准入条件,提高审批效率;加强对民营医院的全过程监管;针对民营医院发展的困境和合理诉求,调动公立医疗机构的力量给予帮扶

近日,甘肃省临夏市公安局发布《关于公开征集临夏协和、博爱等六家医院违法犯罪线索及敦促涉案人员投案自首的通告》。这6家医院均为临夏当地的民营医院。

警方通告称,临夏公安局积极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近期,临夏警方侦破协和医院、博爱医院、现代妇科医院、华山医院、新阳光男科医院、同济医院6家医院涉嫌违法的案件。这6家医院在从事医疗经营中,不同程度存在夸大患者病情、虚增医疗项目、肆意加价收费、篡改医疗数据、超范围或者无医疗资质人员从事治疗等非法经营活动,以及寻衅滋事、敲诈勒索、诈骗、强迫交易等违法犯罪行为。

长期以来,民营医院在发展过程中都存在一些问题。但另一方面,民营医院正迎来发展机遇。近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发展改革委等10个部门联合印发《关于促进社会办医持续健康规范发展的意见》,立足社会办医的定位和发展方向,在巩固和加强前期工作的基础上,又推出一批鼓励支持政策。

民营医院该如何克服自身存在的问题走上健康发展的快车道?《法制日报》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

搜索网络广告就医

连续服药未见好转

互联网时代,有些人在生病后习惯上网搜索相关信息,于是有些民营医院便会在网络上进行广告宣传。

籍贯在南方的赵杰(化名)来北方上学后,脸部出现皲裂,有血丝症状。他在网络上仔细搜索了自己的病情,找到一家自称专业治疗皮肤病的医院。

和医师在线上进行一番沟通后,赵杰决定在周末去这家医院就诊。但在抵达这家医院后,赵杰发现,这家医院看起来并非专业、大型医院。

“医院很小,属于民营医院。就诊大夫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后,给我开了一个疗程的中药。药也只有一包,需要持续服用三个疗程。”赵杰说。

赵杰还被告知,需要提前支付医药费,共计900多元。服药一段时间后,赵杰感觉疗效不是很显著,便前往市里的公立医院检查。公立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只需涂抹药膏即可。

“这时候我才感觉自己被那家民营医院忽悠了。”赵杰说,但由于已经交了医药费,只能继续将三个疗程的药服用完,不过最后皮肤仍然没有明显好转。

无奈之下,赵杰再次来到那家民营医院询问,被告知这种皮肤病因区域气候差异太大造成,需要继续服药,但这次会换不同的药物,比上次还要多交200元钱。

最终,赵杰没有听从那家民营医院医生的建议。他去了公立医院,涂抹药膏进行治疗,一个学期后,皮肤病情有所好转。

“网上那些民营医院的广告不太靠谱,有病还是要去正规大医院。像这种皮肤病,开那么多药,太浪费钱了。”赵杰说。

郭敏(化名)经朋友介绍,给母亲在一家口碑较好的综合性民营医院看过腿病,但疗效不佳。“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出院了,到现在还在吃药。”郭敏说,看病的价格也稍贵,“主要贵在医院的服务态度上面”。

据北京中医药大学法律系副教授邓勇介绍,目前,民营医院医疗服务能力水平仍待提高,在品牌声誉、医疗技术、服务质量、学科水平等方面依旧存在短板,如超范围经营、聘用无医疗资质人员从事诊疗活动、夸大患者病情、加价收费、篡改医疗数据、骗取医保基金、医疗废物处置不当、虚假宣传、夸大疗效等。

投资追求高额回报

施加医生执业压力

近年来,民营医院发展势头迅速。

有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年底,中国社会办医疗机构数量达到45.9万个,占比46%;社会办医院数量达到2.1万个,占比63.5%。但从诊疗量上看,2018年民营医院诊疗人次5.3亿人次,仅占诊疗人次总数的14.8%。

一家民营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总体来看,并非所有民营医院的日子都不好过。有些综合性民营医院的确日子不好过,这不仅是医院自身原因,还包括医疗人才匮乏等因素。

此次临夏市公安局发布通报中提到的临夏市现代妇科医院,因欺诈骗保被解除医保服务协议,3年内不得再次申请医保定点。

据这名民营医院的工作人员介绍,尽管这些年严格查骗保,但在一些民营医院确实还存在骗保现象,有的民营医院通过一些比较隐蔽的方式进行,但对于具体方式,“不方便透露”。

“对于民营医院的骗保行为,部分省份已经开展了专项整治行动。轻则吊销医疗机构许可证,重则追究刑事责任。在10部门出台的《关于促进社会办医持续健康规范发展的意见》中,也对防止民营医院骗保作出了较为完善的规定。”邓勇说。

另据媒体报道,此次通报的6家民营医院,除了临夏同济医院的法人代表郭文楷来自甘肃天水外,其他5家医院的法人代表均是福建省莆田市人。

对此,莆田健康产业总会特聘社会监督专家和行业发展公益顾问张新年公开回应称:“所了解到的情况是这6家医院无一是莆田健康产业总会会员,但到底有没有莆田籍人士参与投资这些医院,现在还不能确定。”

在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教授王岳看来,目前,民营医院的发展状况大相径庭。有的民营医院做得不错,例如,有些外资医疗机构或世代相传、有传统底蕴的民营医疗结构,形成了不错的口碑。但莆田系如今成为了民营医院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现象,值得人们注意。

上述民营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从内部管理来看,她所就职的医院属于家族式经营,这也是民营医院的一大隐忧。

“相当一部分莆田系民营医院的管理者、投资者对医疗领域并不是很懂,之所以经营民营医院,既不是为了做慈善,也不是为了获取高额劳动报酬,而是为了追求投资回报,这也是莆田系民营医院最大的问题。”王岳说。

王岳认为,以莆田系为代表的一部分民营医院的经营管理现状,使得一些医生被迫做出与职业操守不符也不想做的事情。但在医疗机构,不应该是由管理者来告诉从业者该做什么,而是要更注重从业者的职业精神。管理者不能过多干预从业者的从业行为,只要其从业行为符合职业操守即可。

“理论上来讲,民营医院的目的也应该是非营利性的。但现实并非如此,一旦追求营利的管理者干预从业者的从业行为,从业者就可能会做一些他们不想做的事情,比如过度医疗、过度检查等。这种现象在行业内部会形成不好的示范作用,甚至影响到公立医院。”王岳说。

值得注意的是,《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并未对民营医院发展作出专门规定,不过其中有关规定也适用于民营医疗机构。邓勇对记者说,虽然有些地方出台的地方性法规提及民营医院,但并未对民营医院发展事项作出专门规定,目前指导民营医院发展仍以政策、规范性文件为主。

加大监管执法力度

构建社会共治格局

近期,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市场监管局也公布了对全市民营医院开展专项治理的情况。从5月25日至6月4日,共检查了71家民营医疗机构,对13家涉嫌从非法渠道购进中药饮片、涉嫌使用过期医疗器械的民营医院进行立案查处。目前12起已进入案件核审阶段,1起正在等待检验报告。银川市市场监管局还当场对6家民营医院进行行政处罚。

在邓勇看来,依据目前法律规定,民营医院的法律责任主要是行政责任,刑事责任较少。行政责任的处罚种类主要是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责令停业整顿等,相较于民营医院的违法所得,违法成本较低,震慑性不足。

王岳也认为,民营医院之所以存在各种问题,其中一个原因是过去对其监管执法不够严格。民营医院自身存在营利倾向,但一些患者相对推崇保守主义,更多的治疗反而带来更大的伤害,而这需要医疗结构保持非营利性。

因此,王岳建议,将来民营医疗机构的发展重点应该是扶持非营利民营医疗机构。这些医疗机构有一部分是带有慈善性质的,比如对一些比较有钱的人,可以适当地减少税负,鼓励他们设立一些大型医疗机构或其他性质的公益机构。此外,也可以设立以医生名字命名的私人诊所,将医生的荣誉感和诊所的口碑挂钩,建立相应的医生职业信用评价体系。如果医生能获得相应的、较高的劳动报酬,他们一般不会牺牲自己的职业生涯和口碑去做违法违规的事情。

“对于医疗行业,除了加强政府监管外,更应该推动社会共治。例如,设立民营医疗机构行业协会。”王岳说,“同时,对于公立医疗机构,也要彻查害群之马,建立口碑评价体系。”

邓勇则建议,在放管服改革的大背景下,为了推进民营医院又好又快发展,首先要放得开。放开民营医院的准入条件,提高审批效率,并在初期给予民营医院一定的政策倾斜。二是要管得住。加强对民营医院的全过程监管,对民营医院的医疗技术、服务质量、合法合规经营等方面实行常态化监管和双随机、一公开监管相结合的监管模式。三是服务到位。针对民营医院发展中的困境和合理诉求,调动公立医疗机构的力量给予帮扶。

法制日报 记者 杜晓 实习生 袁小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