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张蓉请了两周的年假带女儿曦瑶出国游,给曦瑶报了连上半个月的课外班和一个5天的夏令营,除此之外,还让曦瑶参加了好几个公益活动……
张蓉的目的只有一个:想尽各种办法让女儿远离手机。
但是当张蓉整理出国游的照片时发现,有女儿出现的每一张照片,她都是手机在握:或者紧紧攥在手中,或者高高举起在眼前。
张蓉家是典型的城市小家庭:夫妻二人与一个读初中的孩子。
典型家庭的烦恼也是典型的。
“手机就像幽灵一样控制着孩子。”张蓉说,“只要有时间,哪怕就一分钟、哪怕在手机上什么也没做,只有手机在手,孩子好像才安心。”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今年发布的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12月,在我国网民中,学生群体最多,占比达25.4%。而另一项由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共同发布的《2018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则显示,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为1.69亿,未成年人的互联网普及率达到93.7%,高于同期全国人口的互联网普及率(57.7%)。
高达93.7%的互联网普及率,意味着绝大多数的青少年在日常生活中是经常接触网络的,而青少年过多接触网络的危害已毋庸置疑了,各种由青少年沉溺网络引发的悲剧时常见诸媒体。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手机已经成为青少年学生接触网络最主要的工具,为了阻断网络对青少年的不良影响,家长、学校和社会做着各种努力。但现实是,无论如何围追堵截,无论把那些抢夺青少年的游戏、视频、网络不良信息描述成怎样的洪水猛兽,青少年仍然义无反顾地向着手机靠拢。
是什么让青少年在网络的世界里欲罢不能?近日,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采访了多位专家,试图探寻答案。
再简单的游戏也有高科技和心理学支撑,多少人能逃得掉呢
“我可以吃掉整个城市!”初中二年级的男孩秦天和指着手机中的一款游戏对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说。
记者看到,这个男孩所说的游戏画面并不花哨,游戏者推着一个“小圈圈”在“地图”上行走,“地图”上有城市、海岛等,“小圈圈”在“地图”上走到哪里就“吃掉”(其实就是覆盖了)那里的东西,然后逐渐变成“大圈圈”,换来的是可以“吃掉”更多的东西。
这个看来并不高深的游戏却让秦天和的爸爸秦先生大伤脑筋。“他以前玩过一段‘吃鸡’,太耽误时间了,期末成绩年级垫底,我们把家里所有手机上的这类游戏都删了。”秦先生说,寒假的时候秦天和跟家里商量能不能玩些简单的,秦先生看了一下游戏内容就没再反对了。
男孩玩的游戏用“黑洞”命名。虽然游戏的复杂程度完全无法与天体黑洞相提并论,但是,却与黑洞相同,有着极大的引力。
秦天和对这款有些无聊的游戏上瘾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被科技控制着,再简单的游戏背后也有强大的科研团队作支撑。”中国青少年宫协会儿童媒介素养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张海波说,现在游戏企业会专门对“成瘾”进行研究,研究如何吸引游戏者一步步地在游戏上花更多的时间。
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游戏企业生存法则中的算法逻辑。
这种算法逻辑反映在孩子身上则很简单。“每局就两分钟,我努力让自己‘吃掉’更多的东西,每多‘吃掉’一些东西,就感觉‘很爽’,但总是在自己将要‘吃’得更多的时候,游戏结束了,我会毫不犹豫地点‘开始’,然后继续。”秦天和说。
这种让人“既满足又欠那么一点儿”的感受引着孩子走向“欲罢不能”。
这么一种简单的游戏都能让孩子玩到忘了时间,那些人物更多样、画面更丰富、情节更复杂的游戏则会更加轻易地俘获那些屏幕前的孩子。
“有一次我不知不觉中玩到凌晨3点。”秦天和说,“自己都吓了一跳”。
“精神上高度投注于某种活动、忘记了时间、伴有高度的兴奋感和充实感”,积极心理学家把这种状态和感受称为“心流”。心理学家指出,过去通常只有那些需要付出艰苦训练的技能才能让人体会到这种“心流”,比如,棋类活动、篮球、双人舞、攀岩等。
但是现在,游戏却能立刻让人产生这种体验。
十几年前,记者在采访青少年网络游戏成瘾问题时,不少专家指出,“游戏中体会到了现实中很难体验的成就感”是原因之一。而现在,孩子们在现实中获得成功体验越来越难了。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采访时指出,现在的考试评价体系,已经让孩子花费更多时间在学习上了。随着学生课内外学业负担越来越重,很多孩子在现实中体会到了更多的挫败感。
“心流”体验、成就感,再加上高科技算法的加入,多少人能逃得掉呢?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两分钟就能“吃掉整座城市”已经相当刺激了。
“只要不想被边缘化,孩子们就会选择主动接触”
“只要是男孩没有不玩游戏的,只要是女孩没有不追番的。”张蓉控制女儿使用手机,就是从听到女儿的这句话开始的。
最初,张蓉还没有特别禁止女儿在手机上看小说、追漫画,“我也经常用手机看书,多读些东西总会有些好处的”。
后来,张蓉突然发现本来很文静乖巧的女儿说话开始变得怪怪的。
有一天母女聊起同学之间有意思的事,女儿突然停下来说:“这里有‘车’,还是不给你讲了。”
“有什么‘车’?”张蓉没弄明白女儿的意思,很自然地问道。
“这是一个‘梗’,你不懂!”女儿紧接着说。
张蓉后来明白了,女儿所说的“梗”大概就是“笑点”或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某个片段”;而“有车”就是有些“污”的内容。至于为什么这样说,女儿也解释不清楚,只不过,这些已经是同学们在交流漫画、小说和流行剧时最常用的词语。
张蓉意识到,女儿已经像媒体上所描述的那样,使用另一套话语体系了。
其实,每一代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话语体系,在前一代人眼中都是“小魔鬼”。也就是青少年的亚文化。
“人都有社会属性,学生都有群体相处的需求,亚文化对青少年的影响非常大。”多年从事中小学德育教材研究的严老师说:“现在很多孩子上的课外班都有同伴交往的作用,更何况是游戏?”
而当这种自古有之的亚文化现象与网络结合之后,其对青少年的牵引则成倍增长了。
现在所有的网络平台都变得越来越“智慧”,它会根据上网者的历史浏览记录来推断上网者的喜好,“喜欢什么就推送什么”。
成年人还能进行理性判断,但是对很多未成年人来说就会造成一种假象:“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大家都在看相同的东西。”“我看的这些就是热点就是最流行的东西,我如果不跟上就落后了。”……
“你喜欢什么就推什么,这是强盗逻辑。”张海波说,如果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喜欢吃甜食就给你吃更多的甜食,“这难道不是在害人吗?”
这个时候,家长和老师的批评和反对则会把孩子们推得更远。因为,网络游戏已经不只是游戏了,玩家可以在游戏中广泛的交友,而QQ、微信群、微博等社交平台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虚拟的空间。“他们可以在这里‘抱团取暖’。对于批评的声音,他们可以在群内‘同仇敌忾’。”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媒体学院讲师、美国康涅狄格大学传播系博士吴玥说,集体感会增强他们对于此类批评的反感和反抗。
与以往相比,当今青少年的亚文化变得更加独立于主流文化,成为青少年成长过程中一道无法跨越的“坎”。“在孩子自己熟悉的话题中,他们有绝对的话语权、有专门的信息源,甚至有专门的语言体系,只要不想被边缘化,孩子们就会选择主动接触。”严老师说。
青少年网络监管不能单凭企业的良心,政府应尽快立法
近日,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儿童个人信息网络保护规定》。《儿童个人信息网络保护规定》提出,自10月1日起施行,明确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制作、发布、传播侵害儿童个人信息安全的信息。
需要保护的不仅是儿童的个人信息。
由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共同发布的《2018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则显示,用户自制的短视频作为新兴娱乐类应用受到未成年人青睐,使用比例达到40.5%。
实际上,除了游戏、网络小说、动漫等,短视频、直播也是不良信息的重灾区。
几年前,为了更好地保护未成年人,相关部门曾经发通知要求,网络游戏运营企业应当要求用户使用有效身份证件进行实名注册。但是这道“坎”马上就被突破了——很多未成年人使用父母的身份证进行登录,甚至上网一搜就能获得众多“实名认证有效身份证号”。
开学前一天,张蓉跟曦瑶约定删除手机里的短视频、直播类的App。删除前曦瑶再一次点击进入自己喜欢的某个短视频App,首先弹出来的是一条醒目的提醒“为呵护未成年人健康成长,××平台特别推出青少年模式,该模式下部分功能无法正常使用。请监护人主动选择,并设置监护密码。”这段话下面有两个选项:一个是“进入青少年模式”一个是“我知道了”。
曦瑶点了一下“我知道了”,顺利开始了暑假中的“最后一刷”。
青少年是国家的未来,因此与青少年成长相关的事都是大事,“不能单凭企业的良心。”张海波说,也不能只停留在研究上,政府应尽快立法。
如果没有法律就意味着没有标准,缺乏具体的法律标准,许多推进未成年人法律保护的措施难以落地。
不久前有媒体报道,今年拟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会议审议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草案,将增设网络保护的章节。与此同时,酝酿多年的《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也将出台。
这无疑向广大公众释放出一个重要信号: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将有法可依。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蓉、曦瑶、秦天和均为化名)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记者 樊未晨 实习生 秦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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