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拉萨11月21日电(记者吕诺、周锦帅、陈尚才)喜马拉雅山脉东段南麓,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雪山合抱着西藏墨脱。雅鲁藏布江在此深情地凝望一眼,又向南奔流而去。这里山高崖深,地质复杂,千百年间几乎与世隔绝。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同时赋予墨脱“莲花秘境”的雅号和“高原孤岛”的别称。
自1961年起的半个多世纪里,党和政府数次动工,终于在2013年筑成墨脱公路。自此,在这个中国最迟通公路的县,马帮的铃铛声渐成历史回响,世居于此的各族人民迎来亘古未有的命运改变。
如今,当年的筑路人大多解甲归田,沉默的护路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曾经闭塞的墨脱却已经脱胎换骨:全县整体脱贫,机动车迅速普及,旅游业蒸蒸日上,有机茶走俏市场……
一条路,筑成了一个传奇。
墨脱,请到车上来
漫长的岁月里,墨脱的路只有踩出来的羊肠小道、简易的溜索以及木桥藤桥。当地所需生活物资和建筑材料,只能靠人背马驮,翻越嘎隆拉、多雄拉两座雪山运进来。很多东西因而贵得吓人,水泥论斤卖,盐巴还带着马汗味。
45岁的门巴族汉子旦增江措,自幼家境贫寒,12岁开始做“背夫”,和大人们翻越多雄拉雪山,到附近的米林县派镇换取必需生活物资。
每次往返的十几天都是生死险途:人行古道要穿过热带雨林和皑皑雪山,窄处仅容一人行,绝壁深谷在侧、蚂蟥毒虫横行,朝顶烈日,夜宿深山。
旦增江措曾亲见一位同伴因简易木桥断裂而跌入湍急的河流,“想救也没法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刚开始做背夫时,旦增江措只有一双鞋,仅在翻雪山时才拿出来穿。“现在我喜欢网购鞋子,穿着新鞋子觉得特别有安全感。”旦增江措说。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一条连接波密县和墨脱县的简易公路粗通,但很快就被雨季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严重损毁,最终成了“马行道”。旦增江措用多年积蓄买了一匹马和一头骡子,他终于卸下藤筐、背上酒壶,成为马帮的一员。
墨脱公路的建设并未止息。到2003年,部分路段实现了季节性通车。随着道路的延展,脑子灵活且愿意吃苦的旦增江措买车拉货、搞客运、运建材,后来开了个砂厂,成为当地致富带头人。
今天,脚板上的墨脱已变成车轮上的墨脱。
2018年,墨脱平均每约10个人就有一辆机动车,近23万人次游客为墨脱创造超过1.6亿元旅游收入,近9000亩有机茶园为近三分之一总人口的群众直接提供收入。
旦增江措2017年被村民们选为村委会主任。他说:“墨脱这几年发展大提速,我希望帮助乡亲们抓住机会一起致富。”
孩子,你的名字叫“秉墨”
2013年10月31日清晨,墨脱公路“80K”处密密匝匝聚集了两三百人。临时平整出的一块空地上,简单而隆重的墨脱公路通车典礼正在举行。
时任武警某部交通支队测绘班长的张智勇,那天就站在人群中,百感交集。
他和战友们奋战5年,终于打通了墨脱公路的“卡脖子”工程——嘎隆拉隧道。隧道使墨脱公路全程缩短25公里,行人和车辆得以避开最凶险的雪山路段。
张智勇2007年从山东农业大学毕业后入伍,被分配到波墨公路项目部工作。他告别了相恋4年的女友田亚琴,远赴嘎隆拉雪山修隧道。
处在印度洋板块和欧亚大陆接合部的嘎隆拉雪山,穿越两个大地震带。嘎隆拉隧道全长3.1公里,设计纵坡为4.1%,隧道落差128米,当时在世界隧道建设史上开创了地形起伏最大、降雨量最大、地震烈度最高、地质灾害最多、地质条件最复杂等多项“世界之最”。
那几年,每天一大早,张智勇就跟同伴们带着水和压缩干粮,背着20多公斤重的测绘设备,爬上山坡,扎进隧道,一干就是一整天。雪灌进鞋里化成水,皮鞋成水鞋又冻成冰鞋。没过多久,张智勇就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
本有机会调到内地工作,女友和双方父母也一直在催他回家完婚,但他说:“我要完整做好我的第一个工程。”
测绘工作要为隧道施工确定至关重要的掘进方向和路线,这个岗位相当于“舵手”。
为早日打开“墨脱之门”,张智勇在与时间赛跑。因为就在隧道修建过程中,仍有人在翻山时丢了性命——
一辆大卡车掉下山崖,奄奄一息的驾驶员被抬到项目部,在条件简陋的医务室里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一个在墨脱打工的内地小伙子翻雪山回家过年,不幸冻死在嘎隆拉的风雪中。临终前,为了取暖,他连辛辛苦苦攒下的钞票都烧了……
2009年7月,田亚琴带着洁白的婚纱,跨越千山万水来到嘎隆拉隧道项目部探望张智勇。在嘎隆拉雪山见证下,二人终于结为夫妻。
2013年2月,张智勇和田亚琴的儿子张秉墨出生。张智勇说,“秉墨”,意为“秉承墨脱公路精神”。
在由张智勇当年所在部队改编的武警某部交通三支队,副政委谭建军告诉记者,隧道工程为这支队伍淬炼出的“不计得失、崇尚荣誉、忠于使命、英勇顽强、科学破难”的“嘎隆拉精神”,将继续传承下去。
爸爸,您修的路我来守
当张智勇随着人群庆祝墨脱公路通车时,在几十公里外的波密县城,有一个人悄悄来到了烈士陵园。
他叫张建,新组建的扎木机械化养护队首任队长。
在父亲张安国的墓前,张建泪湿双眼:“爸,墨脱的路今天通了。36年了,您可以安息了。”
1977年12月8日,筑路工人张安国开着推土机、拉着雪橇,为墨脱公路运送筑路物资。行至嘎隆拉盘山路第八道弯时,一场雪崩夺去了他的生命。
在这短短117公里路上,究竟有多少像张安国这样的筑路人牺牲?由于时间久远、记录不详,已经不得而知。
据《西藏公路交通史》记载,早在1961年,有关方面就曾对墨脱公路进行前期勘测,但无功而返。随后的1965年,筑路大军试图沿帕隆藏布江、雅鲁藏布江修筑通往墨脱的公路,最后因“修了8公里、花了80万元、死了8个人”而停工。
父亲过世那一年,张建只有11岁。转年正月里,一场突发火灾将张建全家居住的小屋烧个干净。母亲带着三个未成年孩子寄居在工程队木板房内,靠着每月40多元的生活补贴艰难度日。
1983年,17岁的张建无奈辍学,开始工作养家。多年后,张建终于有机会重返校园,相继接受中专和大专教育,成长为一名路桥工程师。
那些年,每次路过父亲牺牲的那道弯前,张建都会为喜欢抽烟的父亲点支烟插在雪地上,默默告诉父亲:“墨脱的路总有一天会通的。”
2013年,林芝市组建扎木机械化养护队,负责养护即将全线通车的墨脱公路。47岁的张建获悉后,放弃更好的工作环境,主动要求回到父亲献身的地方。
据墨脱公路勘察设计方、中交集团第二公路勘察设计研究院副总经理何先志介绍,墨脱公路上密集分布有各类地质病害425处,平均每公里3.6处,这117公里是名副其实的“公路地质病害博物馆”。
2014年7月,43处塌方;2015年8月,9处泥石流;2016年4月,7处较大泥石流;2017年3月,10余起雪崩……张建带领3个工区90余名养护工人战天斗地,把墨脱公路的年通行时间稳定在10个月以上。
“鸟儿也飞不过雪崩。”这些年,张建和他的护路队员们完成多少次抢险保通任务,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楚。
张建现已离开维护墨脱公路的一线岗位,但一有机会就要走一走墨脱公路。在途经那第八道弯时,他仍旧下车,点上一支烟,插在雪地上。
免责声明:本网站所有信息仅供参考,不做交易和服务的根据,如自行使用本网资料发生偏差,本站概不负责,亦不负任何法律责任。涉及到版权或其他问题,请及时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