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湖泊污染治理近年来取得积极进展,水质不断改善。不过佳绩之下治污现实依然严峻,掣肘治理成效的难题仍未根除。
《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日调研巢湖、洞庭湖、太湖以及三峡库区等大型水体治理情况发现,各地在加大湖泊治理投入和加快湖泊治理进程的同时,由于湖泊水问题极为复杂,目前在全国范围仍普遍存在湖泊基础数据不足、技术研究薄弱等困境,制约了湖泊治理成效。
专家建议,全面客观梳理各大湖泊治理得失,加强家底调查、顶层设计、基础研究、技术集成、方案论证等工作,既要避免缺乏系统性“乱开药”,也要克服“九龙治水”吃错药,努力实现科学治水、明白治污。
湖区走访:工程治污生态治污并用
记者在巢湖、洞庭湖等地走访看到,湖区多个生态治污、工程治污项目,有的正在建设,有的投入使用,有的是数万亩的生态湿地项目,有的是初期雨水处理项目,有的是蓝藻打捞清理项目。
《经济参考报》记者沿环巢湖大道行驶看到,湖区内侧的浅滩、湿地一片连着一片。在杭埠河入湖口,湖水清澈,波光粼粼;在派河入湖口,有20多亩新培育湿地。“这是今年从中科院南京植物所引进的中山杉,投入50多万,下一步将根据试点效果,决定是否扩大种植。”安徽省巢湖管理局副局长蒋大彬说,中山杉耐湿性强,可吸收富营养水体中的氮磷等。
在南淝河入湖口,东侧是滨湖湿地森林公园,西侧是四万多亩的十八联圩生态湿地,有低矮小树,也有成片芦苇丛。作为巢湖治理最难啃的“硬骨头”,在一系列综合治理组合拳的推动下,南淝河水质近期已经连续两月实现了国考断面水质达标,这也是最后一个达标的环巢湖入湖河流。
继续前行,进入肥东县长临河镇内,记者在环湖大道内侧看到“长临河藻水分离站”几个大字。蒋大彬介绍说,环巢湖先后建设派河、中庙和长临河三座藻水分离港;巢湖市、庐江县购置了两艘移动式蓝藻磁捕船;在十五里河、南淝河等曾经水质偏差的入湖河流,建了初期雨水处理项目,有的已投入运营,有的正在施工。
在洞庭湖最大内湖——大通湖,蓝天映衬下,湖面宽广、湖水清澈,轻盈的灰翅湖鸥令这里的美景不输海滨度假胜地。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王力功说,他们在此培养“沉水植被”,用于吸附养殖投饵投肥中大量的磷,解决大通湖磷超标问题,帮助大通湖重新构建生态系统。
治污见效:改善背后现实依旧严峻
记者走访获悉,通过近几年综合治理不断投入,巢湖、洞庭湖、太湖等湖泊水质有了明显改善。同时,湖泊治理是一项长期复杂的系统工程,目前治理成效仍不稳固,形势依然严峻。
环巢湖生态示范区办公室主任高斌友告诉记者,近八年来合肥投入200多亿元,推进以巢湖生态修复保护为重点的环巢湖工程建设,巢湖水质呈现逐步好转态势,巢湖湖区主要污染物浓度指标持续下降,蓝藻水华初步得到遏制,出湖入江水质保持良好。但是,由于江湖关系复杂和区域经济长期较快发展,河渠水源短缺、河湖水系不畅、城镇污水增长、流域面源积累、湖区蓝藻水华暴发等问题仍突出,水生态修复进程仍显滞后。
《经济参考报》记者近期在南淝河入湖口东侧等地看到,湖水蓝藻漂浮,水浪拍打之处,岸边的石头、土地都染上了一层绿色。记者查阅巢湖水华卫星遥感监测报告显示,近期巢湖蓝藻占湖比大多数是在4%至7%之间,面积约30至50平方公里,属于轻微水华。与去年曾出现过20%以上的占湖比数据相比,今年巢湖蓝藻水华发生的面积、频次大幅减少。
“和去年相比,今年巢湖蓝藻水华明显减少。”巢湖研究院院长朱青说,这和近年来巢湖综合治理不断加大投入、巢湖水质改善有关。蓝藻水华发生主要因为水体富集了过多的氮、磷等,是水体富营养化的一种表现。
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也面临类似境况。中国科学院洞庭湖湿地生态系统观测研究站站长谢永宏介绍说,近年来,洞庭湖治理成效明显,如洞庭湖非法采砂、非法养殖捕捞等问题基本被禁止,水质明显改善。但是,受到长期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不协调及重大工程影响,湖区生态恶化,沉水植被不断退化、部分区域已消失,生态系统稳定性下降,引发系列生物入侵、生物灾害频发、生物多样性下降等问题,还有湿地资源家底不清、湿地保护与恢复缺乏顶层设计、湿地恢复核心技术储备不足等,限制了治理成效。
太湖流域东海海域生态环境监督管理局副局长江溢告诉记者,水环境综合治理十年来,太湖水体水质取得明显好转,氨氮、总氮浓度呈大幅度下降趋势,然而太湖水体总磷浓度波动并呈上升趋势。2018年,太湖湖体水质氨氮和总氮浓度已达到2020年远期目标,高锰酸盐指数基本接近目标,但总磷浓度仍超出目标74%,总体呈波动上升趋势。
据介绍,太湖暴发大面积蓝藻水华的潜在风险仍然存在。入湖污染物总量远超水体纳污能力,太湖营养过剩的状况还没有根本扭转,蓝藻水华强度总体呈上升趋势。2017年,太湖蓝藻数量和蓝藻水华最大面积达到近年来最高值。
江溢说,由于太湖氮磷营养盐长期累积,湖体藻型生态已经形成,目前尚未得到有效改变。只要气温、光照、风力等外部条件具备,部分湖区仍有蓝藻水华大面积暴发的可能,受东南季风影响,西北部湖湾、西部沿岸区和湖心区等仍将是蓝藻水华主要发生水域。
一些大型水库目前也面临面源污染的治理难题。丹江口水库是亚洲第一大人工淡水湖、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水源地。近年来,库区多措并举,点源污染得到有效控制。然而,随着农村经济社会的发展,农业面源污染不断加剧,对丹江口水库水质造成一定影响。
《经济参考报》记者走访看到,在河南省南阳市淅川县县城新建路与渠首大道交叉口,穿城而过的洼鱼河部分河段河水污染严重,散发着阵阵臭味,这条河流汇入老灌河后注入丹江口水库。在洼鱼河水田河交汇处,由于部分生活污水没有被管网收集,河水墨黑。护河员说,由于污水管网建设不完善,部分村庄生活污水未进入管网,下大雨后这些污水才能被冲走。
据重庆市万州区生态环境局干部介绍,三峡库区区县在环保基础设施、环保设施运行上尚存在短板。城乡污水处理厂有了,但城区市政污水管网老化、破损、雨污混流等问题突出,乡镇二三级污水管网建设滞后,存在缺、漏、堵的问题,部分乡镇污水处理厂运行质量不高。此外,一些老垃圾场封场不规范,部分城镇垃圾压缩中转站垃圾渗滤液直排外环境,一些乡镇未建设标准化建筑垃圾消纳场,存在建筑垃圾随意倾倒现象。
普遍困境:“九龙治水”等痼疾待解
业内人士分析认为,在过往和当前湖泊治理中,固然有“一湖一策”的个性问题,但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仍是家底调查不足、顶层设计滞后、技术研究薄弱等共性问题。专家建议,尽早从国家和省级层面集中力量推动解决。
朱青说,以重点治理的三大湖为例,太湖地处南方疏水网地区,水多、水滞、水脏问题突出;滇池是高原湖泊,面临水少、水滞、水脏难题;巢湖则兼而有之,存在水多、水少、水滞、水脏四大问题。“这些湖泊治理,有共性问题,也有个性规律,但目前是共性问题更多、影响更大。”
朱青分析认为,湖泊综合治理涉及水利、环保、住建、农业等部门和不同行政地区,各部门、各地区和各科研设计单位推出各类治理方案,有的方案“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缺乏系统性,甚至还可能会产生“按倒葫芦起了瓢”的负面效果。无论是要解决“九龙治水”还是克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问题,首先都需要扎实的家底调查和合理的顶层设计,从流域性、系统性、综合性、长远性等方面统筹和审视水问题,否则都不知道减哪里、减什么、减多少、何时减、怎样减,易出现乱开药、吃错药等问题。
“近八年巢湖治理实践证明,巢湖治理的顶层设计是符合实际的。”高斌友表示,同时,巩固治理成效的形势也相当严峻,湖泊综合治理工程设计难度较大,这一方面是由于巢湖流域污染源基础资料不详实、水质水量同步监测不足、巢湖基础研究薄弱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湖泊治理涉及水利、环保、市政等不同部门和污染调查、河道治理、生态修复、蓝藻处置、基础研究等不同学科,国内仍缺乏设计资质或技术力量可全覆盖或独立胜任的科研单位。此外,国内外湖泊尤其是大型湖泊治理的理论、技术都处于探索之中,国内水污染防治新技术都只是小尺度、小水面、小体量应用,对大型湖泊水环境治理,技术创新难度大,缺少可借鉴可参考的工程案例,“治理系统化、技术工程化、治理标准化”任重道远。
侧记:湖泊治理须厘清“权责利”科学布局
记者在太湖、巢湖、洞庭湖等重要湖泊深入调研后发现,我国湖泊污染治理工作近年来取得积极进展,不过,湖泊治理中权责不清、关系纠葛、牵扯互耗等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要从三大关系入手扫除这一湖泊治理中最大的“拦路虎”。
一是湖泊与河流的关系。安徽省巢湖管理局副局长蒋大彬等认为,湖泊里的污染物不是自生的,而是入湖河流输送来的。所以,治理湖泊污染应当坚持“治湖先治河、治河先治污、治污先治源”的思路,通过入湖河流水质的提升,实现湖泊水环境的持续改善。
二是上中下游的关系。湖泊流域作为天然形成的区域,往往是分布在两个或更多的行政区域,常常会产生污染治理的跨区域纠纷。基层建议,应在更高的行政层面,明确各自的责任和义务,并通过生态补偿措施加以调节。
三是不同部门之间的关系。“九龙治水”是水治理中老生常谈而又难以解决的问题,太湖流域东海海域生态环境监督管理局副局长江溢等认为,湖泊治理必须充分把握水的流动性,要继续加强自然资源、生态环境、水利、住建、交通、农业农村等多部门联防联控,构建常态长效合作机制,形成治水合力。
“提高湖泊治理的科学性”,是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反复听到的建议,其中摸清底数制定合理措施、高度重视总磷超标问题、让生物指标作为重要治理评价标准是反映最强烈的三个问题。
摸清底数,一方面是完善基础资料。湖泊治理专家表示,对流域的基础资料不详实,缺乏对湖体本身的基础性研究,尤其是缺少较准确的污染源调查数据和长系列的水质、水动力数据等,影响了治理效果。
此外也应注意将流域内经济社会发展的预测融入治理设计中。如太湖流域水环境综合治理十年来,流域经济总量增长1.5倍、人口增加1000多万。“污染和治理就像在赛跑,可能流域内的每一家企业,排放都符合环保要求,但总排放量就居高不下。”江溢说。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目前污染情况较为突出的湖泊,共同的、最大的“敌人”就是总磷超标。过去多年的治理,以COD、氨氮等指标为代表的工业污染总体上得到遏制。
专家建议,未来应严格实施“控磷为主”的“减排”策略,通过减少化肥使用量、完善农村污水管网铺设等减少农业生产带来的磷污染问题,从严控洗衣粉等的磷含量降低生活污染带来的磷输入。
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太湖站常务副站长朱广伟等表示,相较于化学指标,未来应该更注意对生态指标的考核,包括水草、藻类、鱼类等生物结构的考核。“湖泊是否具备或者重新构建了健康的生态系统,这是决定它未来的根本因素。”武汉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王力功说。
在采访中,中西部地区的多个湖泊反映,近几年为了生态保护做了大量工作,但受困于治理资金不足,往往难以达成治理效果。多地建议,应完善国家关于湿地的生态补偿制度,通过将相关湖区纳入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县等多个途径增加湖区的生态补偿资金。
经济参考报记者程士华、史卫燕、杜康、冯大鹏、周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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