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美国那点事|国会骚乱后,只要把特朗普赶下台事情就会变好吗
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 新华社 图当地时间1月11日,美国国会众议院民主党人11日正式提交针对总统特朗普的弹劾条款草案,指控特朗普“煽动叛乱”。当天早些时候,众议院民主党人还试图推动众议院通过要求副总统彭斯援引美国宪法第25条修正案罢免特朗普的动议,但遭到共和党人阻止。
就在几天前,华盛顿发生了世界政治史上令人震惊的一幕。1月6日,美国国会参众两院正在认证2020年大选选举人团投票结果时,特朗普总统的支持者们因为不满大选结果发起了大规模抗议,最终抗议演变成了占领美国国会的暴力运动。在自封为世界民主政治“灯塔”的美国发生这样的闹剧,无疑是西方民主政治发展至今最大的讽刺之一。美国当选总统拜登直接批评道“这根本不是抗议,而是叛乱”。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佩洛西则在10日的一封信中称特朗普为“民主的威胁”。
这场混乱最终虽然没能造成实质的影响,但在这场运动中即将卸任的特朗普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了某种“人民领袖”的形象,向继任者拜登展示了自己有直接领导暴民进行政变的能力。
特朗普引导的这场闹剧对本已问题重重的西方民主政治可谓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虽然美国政治并未因为这场闹剧而陷入真正的危机,然而它反映出来的是美国政治体制并非其所宣扬的那样“完美”和“无懈可击”,而相反有可能是相当脆弱的。笔者认为,当下的美国政治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并非疫情重击下的偶然,而是资本主义社会长期发展的过程中各种问题不断累积的必然结果。
民主如何走向死亡?
早在2016年特朗普出人意料地击败希拉里当选美国总统以后,美国政界及学界就开始反思美国政治社会究竟出了什么样的问题,才使得特朗普这位非传统的政治素人能够戏剧性地被选为总统?哈佛大学两位政治学教授(Steven Levitsky & Daniel Ziblatt)2018年出版的著作《民主如何走向死亡》(How Democracies Die)比较分析了欧洲和南美一些民主政体如何被破坏,最终走入僵局,旨在借此警告美国精英阶层特朗普这位非传统政治人物很有可能将美国的民主政治带入死亡。然而终究“书生无用”,当下美国政治在特朗普的带领下,似乎正沿着两位学者预演的方向发展。
《民主如何走向死亡》一书中认为,民主政治走向死亡主要是三步走:第一,为了赢得选票,传统的政界大佬们拉低了自己的下限,将一位民粹主义的、反建制主义的非传统政客推举为候选人参与大选。第二,这位非传统的政治人物上台之后发现自己处处受到已有政治建制的牵绊,自己又没有政治根基,为了打破这种束缚,他更加坚定了走民粹主义和反建制主义的路线来争取选民的支持,并利用法律赋予的、往往仅在非常情况下才被使用的“行政特权”来反击对手,这种做法打破了民主政治中政客之间原有的“相互容忍”与“自我节制”精神。第三,在这种“相互容忍”与“自我节制”被打破后,这位非传统政治人物与议会反对党和传统政治力量完全撕破脸。政治对立严重两极化,斗争进入你死我活,最终导致行政权力被滥用,民主政体各权力之间的监督制衡被打破,最终导致民主政体死亡。
然而,两位学者研究发现,那些所谓的手中握着决定国家前途命运的选票的选民们并无法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因为,第一,这种民粹主义和反建制的政治人物本身就受到成千上万拥趸的热烈欢迎与强烈支持。第二,民主的死亡过程往往伴随着一些巨大的社会危机的发生,为了渡过当下这些社会危机,选民们会选择容忍这些领袖们的“胡作非为”。第三,最重要的是由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和选票政治的操弄,社会已经被贫富、种族、宗教等问题深深割裂,社会各族群之间难以达成共识用选票推翻这些“非传统政治人物”。
如果特朗普赢了就会天下太平?
作为政治学学者,两位教授更多是从政治体制的角度来分析民主政治衰败的原因,并未进一步深入讨论造成这种政治对立的深层社会原因。其实原因并不不难理解,美国资本主义在全球化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严重的财富分配不均和产业布局失衡的问题。自由的市场竞争机制催生了一批高效益高附加值的高科技产业,而低收益低附加值的传统产业则随着资本的全球化被转移到了亚洲及其它一些低人力成本的地区,原本大批依靠传统产业维生的低素质劳动力很快便成为了失业者或者社会底层,无法从美国产业更新换代的历史进程中分得应有的发展的红利。再加上美国是发达国家中少有的社会福利体系不够健全的国家,最终的结果便是社会两极分化更加严重。
一边是因高科技产业而日益开放的沿海地区,另一边则是因传统产业转移而日益衰落的内陆地区。历史上美国的两极分化其实一直存在,而与以往的两极分化不同的是,当下受到伤害的不再仅仅是黑人和有色人种,而且包括大量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白人群体。这些失落而又得不到国家福利保护的美国传统白人工薪阶层中的许多人便转变成了反建制主义者,成为了特朗普民粹主义的支持者。
另一方面,在近几十年美国引领的“自由主义民主”的风潮下,西方民主政治正在一步步滑向部落主义(Tribalism)的混乱当中。大选已经不是弥合社会矛盾的途径,而变成了政客们为了选票而分化社会的手段。政客们为了获得属于自己的选票,利用各社会阶层之间已有的裂缝,打破原有的社会共识,在宗教、种族、经济、外交、甚至同性恋等等议题上提出更加极端的主张,社会各族群也在这些议题的引导下进行了新的分化和重组形成了新的“部落集团”,彼此之间互不信任。
民主政治最基本的原则是少数服从多数,谁得票多谁上台,以此来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从而维持政府执政的合法性。民主政治原本被设计的目的之一也是让诉求不同的社会各群体之间能够求同存异。而如今民主政治则成了各群体“求异反同”,互相攻讦的舞台,原来那样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已经不被接纳,一来是大选中落败的少数群体不接受被多数群体选出来的政党和领导人所统治,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利益诉求和意识形态无法被代表;二来因为社会大众对已有政治建制的反感与冷漠,导致投票率低,胜选的政客们也因此不能完全代表多数群体的意志。在某些“自由民主主义者”的观点中,既然政府不能代表这些人,那这些选民自然也就不会承认政府的合法性,街头暴力便成了他们表达不满和自我声诉的手段。当合法性不被承认的政府派出警察镇压走上街头的“暴民”时,这些“暴民”的选择不是屈服,他们的表达更可能是倒向更加凶悍的暴力甚至是武装自治和分离主义。
2020美国大选,特朗普败选,我们很清楚地看到这位非传统政治人物没有遵循以往美国政客的精神和平过渡政权,而是如两位学者预言的那样制造了混乱威胁美国政体。作为呼应特氏的支持者们也选择拒绝接受大选结果,曾经的白人力量(White Power)已经展现出进一步堕落成白人暴徒(White Mob)的潜质。但这可能并不能简单归咎于特朗普与其支持者们的疯狂,其背后的真正病症也不是把特朗普赶下台就能治愈的。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设想下,如果拜登是败选,前不久发生的“黑命攸关”运动(Black Lives Matter)是否也会进一步演变为另一种形式的暴乱呢?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刘炳辰
(作者为以色列希伯来大学政治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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