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受审：陛下因何谋反？

原标题：特朗普受审：陛下因何谋反？

来源：南风窗

作者| 南风窗资深主笔 雷墨

美国公民特朗普坐上了被告席，但他享受的还是“总统待遇”。

当地时间2月9日，美国参议院针对这位前总统的弹劾案，正式开庭审理。根据美国的宪法，所涉案件轮得上参议院来审理的，只有包括总统在内的最高级别的官员。

但是，这起弹劾案中的被告特朗普，受审之时已是一介布衣。在美国历史上，参议院还从未审过普通公民。离开白宫的特朗普依然神奇，能让参议院为他开先例。

就案件审理来说，这个先例的神奇之处，不仅在于历史上未曾有过，还在于现实中是否应该存在。逻辑上有点绕，甚至还有点形而上，但这就是特朗普弹劾案所反映的美国政治现实。

美国会参议院正式启动特朗普弹劾案审理。2月9日，在美国华盛顿国会，首席弹劾案“管理人”、民主党众议员杰米·拉斯金（右二）等控方代表前往参议院。（图源：新华社 刘杰/摄）

目前参议院的议员们围绕审理的攻防焦点，不是特朗普是否有罪，而是审理本身是否符合宪法。

换句话说，充当“法官”的议员们，争论的不是嫌犯是否应该被定罪，而是他们自己干的事，是否合法。这也是美国政治史和法律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观。

虽然审理刚刚开始，但特朗普大概率会被参议院“无罪开释”。

不过，他主演的神剧“陛下谋反”，却让美国政治陷入了一片混乱。不仅国会的民主、共和两党议员互撕，共和党内部也起了争执。

当地时间1月6日，大批“勤王大军”冲入国会大楼，现场混乱不堪，一人中枪身亡，议员们在警察掩护下疯狂逃离

特朗普给美国政治带来的震撼，显然没有随着他的离任而消散。

陛下谋反余波

特朗普遭起诉的罪名是煽动叛乱，即他涉嫌煽动支持者冲击国会。1月6日，国会进行对拜登的当选认证，正式确认其为当选总统。

也就是说，确认拜登接替特朗普，出任下一任美国总统的合法性。当时还是在任总统的特朗普，对着因不满选举结果而齐聚华盛顿的支持者，发表公开讲话，呼吁他们为了选举公正而战斗。

1月6日特朗普在白宫外演讲

随后不久，支持者冲进国会大厦，议员们被迫撤离，认证程序一度中断。事件还导致包括一名警察在内的5人死亡。这就是美国版“陛下谋反”的由来。

1月13日，众议院以煽动叛乱的罪名对特朗普发起弹劾，并以232票赞成、197票反对获得通过。为了给1月20日登基的拜登让路，民主党掌控的众议院1月25日才把弹劾案递交到参议院。

众议院最终以232：197票，表决通过弹劾案

根据弹劾流程，参议院接到诉状的第二天，参议员们必须宣誓担任陪审员。这一点完全是由程序规则自动触发，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即使大多数共和党籍参议员反对弹劾特朗普，但他们还是在1月26日都宣誓了。

不过，参议院并没有立刻审理特朗普弹劾案。

一方面，民主党想着给拜登的施政行方便，因为刚刚就任的拜登，还有大批官员等着在参议院听证会上过堂；而复兴美国的政策方案，也需要参议院讨论。另一方面，共和党高层的公开表态是，希望给特朗普方面留出准备应诉的时间。

所以，双方一拍即合，把正式审理的时间推迟到了2月9日。就这样，弹劾总统特朗普，阴差阳错地变成了弹劾卸任总统特朗普。

民主党人以一段关于1月6日“MAGA”袭击国会大厦的视频开始了对唐纳德·特朗普的弹劾案，视频聚焦了当天发生的暴力事件，并针对性的播放了一部分特朗普的言论

讽刺的是，这个变化不仅不是细枝末节，甚至还成了事件的主角。从1月13日众议院发起弹劾，到2月9日正式开庭审理，立场对立的两方交锋的焦点，就是这样的审理是否符合宪法。

也就是说，赞成弹劾特朗普的一方（主要是民主党与少数共和党议员）认为，弹劾特朗普合理合法，他的离任不能成为其逃脱追责的挡箭牌。而反对一方（绝大多数共和党议员）的理由是，弹劾已经卸任的总统，涉嫌违宪。

更讽刺的是，针锋相对的两方，不仅都理直气壮，而且都能找到证明自己合宪、对方违宪的证据。比如，弹劾特朗普案的首席弹劾经理、民主党参议员杰米·拉斯金的观点是，特朗普犯下的是宪法条款中所列的“最危险的罪”——煽动叛乱，如果这样的罪也不能触发弹劾，那么国会将树一个先例：允许即将离任的总统，通过煽动叛乱变成独裁者，或者“因为我们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使不成功的政变能避免遭弹劾。这一派的逻辑是，不弹劾特朗普就是议员们不作为，因为那是置国家危险于不顾。

杰米·拉斯金

但是，反对弹劾的一方，逻辑也是“为了国家”，而且也能“论证”弹劾是在违法。

特朗普的政治盟友、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在一份声明中表达了这样的立场，“宪法规定得很清楚，赋予国会弹劾权，是为了使国家免遭在任总统的伤害，不是用来在某位总统离任后，证明对该总统政治抱怨的合理性。”他认为，目前对特朗普的弹劾，既不明智也不符合宪法，这也不是在“治愈国家”（拜登的口号）。

格雷厄姆在写给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民主党参议员查尔斯·舒默的信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前总统奥巴马2012年处理班加西恐怖袭击不力（导致美国驻利比亚大使死亡），是否也应该遭到弹劾，剥夺未来担任公职的权利？依他的逻辑，弹劾特朗普将树一个危险的先例：任何一位卸任的美国总统，都可能因为其在任时的行为而遭到国会的“审判”。如此一来，美国政治如何运作？

这种前景，绝非完全没有可能。1月21日，也就是拜登就职后第二天，共和党众议员玛乔丽·格林提出了弹劾拜登。

格林发推表示自己已经提交弹劾总统（拜登）条款

尽管她的这个提案很快遭到绞杀，但需要指出的是，众议院提出弹劾总统的门槛是很低的，任何一位众议员都可以提。虽然弹劾案的通过需要众议院的简单多数，但在党派政治对立极化的现状下，如果2022年中期选举共和党夺回众议院掌控权，那么那时已卸任6年的前总统奥巴马，面临“遭弹劾”的风险也是存在的。

铁杆护驾效果

2月9日开审的那一天，共和党参议员发起了一项投票，即弹劾前总统特朗普的审理，是否符合宪法？结果是以56票赞成、44票反对获得通过——审判特朗普没有违反宪法。1月26日参议院受理弹劾案的当天，共和党参议员也发起了内容一模一样的投票，结果是55票对45票。也就是说，作为审理特朗普弹劾案的“法官”，参议员以投票表达了立场：参议院审判特朗普没有违反宪法，解决了自身行为“合法性”的问题。

当地时间2月9日，美国国会参议院经过投票以56票同意，44票反对的结果确认了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弹劾案的审理符合宪法，此举为弹劾审理继续进行铺平了道路

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更值得追问的是，为何共和党议员紧盯是否违宪的问题？为何在第一轮挑战失败后，还针对同样的问题再次发起投票？而且，那些人心知肚明：参议院的投票结果，不会出现“违反宪法”决定。因为，目前参议院民主、共和两党的议席都是50个，加上副总统哈里斯的一票，民主党拥有微弱优势。而这样的投票，只需要简单多数就能产生结果。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少数几位共和党议员倒戈，主张审理特朗普“违宪”的共和党议员们，也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护驾”，即让“陛下谋反”在参议院被定罪，成为不可能。为什么这么说？1月26日那次投票结果出来后，该投票的发起者、特朗普在参议院的铁杆支持者议员兰德·保罗，在社交媒体上写道，“有45位议员赞成这一骗人的程序违宪，足以认定特朗普无罪”。由此可见，特朗普的铁杆们，真实目的是想通过这样的投票，提前试探出参议院在是否给特朗普定罪的问题上，共和党议员们的态度。

保罗在参议院发言

因为，参议院认定特朗普煽动叛乱罪名成立，需要三分之二多数（即67票）赞成。即便2月9日的投票中，倒戈的6位共和党参议员都赞成给特朗普定罪，那民主党人也还需要等待12位共和党议员倒戈。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别忘了，1月13日众议院针对特朗普弹劾的表决中，包括众议院共和党三号人物利兹·切尼在内投了赞成票10位共和党人，都面临着“政治追杀”，党内有人称要让他们在2022年的中期选举中付出代价。

共和党内的特朗普铁杆，把特朗普是否有罪的问题，变成了“判决他是否有罪”是否违宪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有了答案——不违宪，但他们也提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特朗普不会被定罪。

9名管理人员穿过国家雕像厅

尽管参议院最后的投票，内容是特朗普是否应被定罪，但你很难否认，投反对票的共和党参议员，投票倾向的出发点，将是这场审判是否违宪。所以，美国建国先贤们赋予的这项神圣权力，在现实运作中就这样出现了“偏差”。

这样的偏差后果如何暂且不论，但铁杆“护驾”的效果却有目共睹。这就是为何特朗普不可能被定罪的重要原因。

但是，民主党人明知是个坑，为何还往坑里跳呢？一方面，任何一位参议员都有权就弹劾审理程序发起投票，即在是否定罪前就相关的议题发起投票。这也是程序规则自动触发的问题，民主党人不接招也不行。即便未来的攻防中，共和党参议员再次打擦边球，提出不直接涉及特朗普是否有罪的投票，民主党人还得陪着玩。

但另一方面，民主党人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们试图通过让特朗普涉嫌煽动叛乱的话题升温，打击共和党的政治道德。民主党参议员华金·卡斯特罗曾说，我们的计划是追踪每一个投票，我们想要明确，每一位参议员都在捍卫国家，每一位参议员都在严肃考虑特朗普煽动叛乱的证据，“而事实上，他（特朗普）煽动了一场致命的叛乱。”换句话说，民主党人也在借力打力，通过共和党人发起的“无意义”投票，把那些热衷于捍卫特朗普而不是“为了国家”的共和党参议员们，架在火上烤。

让国家危难

无论如何“烤”，都不太可能改变民主党人二度弹劾特朗普败局已定的前景。尽管共和党内的“护驾”派提前锁定了胜局，但这事对共和党的长期影响是福是祸，还是未知数。

作为美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一任总统”（最近的一次是老布什总统，任期1989年至1992年），特朗普对美国政治的影响，或者留下的问题，或许超过他所有的前任。因为，他的行为把国家政治带入了未知领域；因他而生的问题，成了整个美国的难题。

在美国历史上，总共有包括3位总统在内的20位高官，涉及的弹劾案进入了参议院审理程序。其中有11位（主要是部长和联邦法官），要么被参议院定罪，要么在审理前辞职。

但这11人些人中，没有一位是在任总统或卸任总统。特朗普开的这个先例，是货真价实的史无前例。虽然特朗普弹劾案变成了政治问题，但也是个宪法问题。具体地说，是个如何理解宪法关于弹劾权的问题。

至少在美国法律圈内，无论是政治视角还是法律视角，较为主流的观点并不认为“是否应该弹劾卸任的特朗普”，是一笔糊涂账。

美国宪法学权威、哈佛大学教授劳伦斯·特里普认为，如果特朗普能“无罪开释”，就意味着任何输掉连任竞选的“一任总统”，都可以在得到豁免的情况下，煽动暴徒攻击正在履行新总统认证程序的国会。

如此一来，总统选举中成功挑战在任者的当选者，就职前都有可能经历一番坎坷。

拜登就职的第二天（1月21日），150位美国宪法学者联名在媒体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从宪法的角度，论证了弹劾已经卸任的特朗普的合理性。

当地时间2021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拜登正式宣誓就任美国第46任总统

这些宪法学者认为，宪法规定的弹劾权涉及两个层面，一个是剥夺在任者的公职，另一个剥夺被定罪者未来再次竞选公职的权利。

如果不能弹劾卸任者，那么宪法为何设计“disqualification”（即上述第二个）这样的机制呢？因为这个机制，显然只能指向目前尚未发生但未来可能发生的可能性。

除了政治、宪法视角，美国的民意也在“说话”。2019年众议院对特朗普发起的第一次弹劾，参议院做出了“无罪开释”的判决。

当地时间2021年1月13日，美国首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视频声明中就弹劾一事发表评论。此前，美国国会众议院表决通过针对特朗普的弹劾条款，指控他“煽动叛乱”。特朗普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两度遭到弹劾的总统

毫无疑问，那是一次“政治判决”。不过，2020年的总统选举，特朗普败给拜登（尤其是在普选票得票率上），谁能否认也是一次“民意弹劾”？对于自称“民主灯塔”的美国，这样的弹劾，是否合法性更大？

但是，无论是政治、宪法还是民意，都解决不了目前美国所面临的问题。关键的原因在于，别低估了特朗普的“东山再起”。这倒不是说他2024年再次问鼎白宫的可能性，而是他搅乱政党政治，从而影响国家方向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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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光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