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泰国陆军喊出“决不终结”口号 局势一触即发?

原标题：暹罗拾珠|泰国陆军喊出“决不终结”口号，局势一触即发？

近期泰国年轻一代反政府集会的一个重要口号是：“让它在我们这一代终结！”这里的“它”代表什么？可以有两重解释：一是让“军人干政”这一泰国政治传统在这一代终结，今后不会再出现军事政变；二是让始于1782年的拉达那哥欣王朝“十世而终”，王朝在这一代结束，泰国进入“后王朝时代”。

8月29日，泰国陆军脸书（Facebook）主页发表了关于陆军司令阿披叻上将接见泰南士兵的文章，借助士兵之口，喊出“决不愿让它在我们这一代终结！”的口号。非常明显，这一表态与反政府青年群体的口号针锋相对，对此也可以有两重解释：军人势力不愿退出政治舞台；军队将坚定捍卫王室。

此言一出，立刻引发泰国社会全民关注，很多人将之视为阿披叻正在释放“政变即将开始的信号”。反政府群体则以牙还牙，对阿披叻进行猛烈抨击，并威胁要“瘫痪曼谷”。陆军这一表态为本就不可开交的局势添上了一把干柴，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篇脸书文章引轩然大波，陆军司令暧昧回应

8月29日，泰国陆军Facebook主页“SMART Soldier Strong ARMY”刊登了一篇文章，记述前一日陆军司令阿披叻赴巴蜀府华欣县的泰国陆军疗养中心视察的情形，并上传多幅照片。文章写道：

阿披叻去疗养中心的目的是主持该中心由内部福利单位改制为商业单位的仪式。恰好驻守泰南的第四军区司令率领负伤士兵们在此疗养，曾在泰南地区工作过的阿披叻接见了全体负伤士兵。

当了解到这些士兵九死一生，有的被恐怖分子射中胳膊、腿部，还有的被炸弹炸伤，或者背部被子弹穿透，甚至脸部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阿披叻深受感动，他表示：这些士兵尽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是他们都坚持为了保卫王室、国家和宗教，继续战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种精神令人景仰。看到自己的手足们如此忠君爱国，自己也希望能回到年轻时代，与他们并肩战斗。

在与士兵们告别时，他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机留下他们高举二指的照片，这个手势意味着“随时带着笑容赴死捐躯”。“这些照片将永远不会从我的心里和手机里删除”，阿披叻如是说。

文章最后写道，士兵们高呼“绝对不愿让它在我们这一代终结！”作者将这句话打上了两个#号，令其成为网络话题。

文章刊登后，这一话题立刻成为全网热搜词。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句话是对学生们“让它在我们这一代终结！”口号针锋相对的还击。尽管这一口号出自泰南士兵，但是人们自然而然地将其与陆军司令阿披叻联系到了一起。此前有传言，即将于9月30日卸任的陆军司令阿披叻将会以政变形式为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当记者们公开询问阿披叻是否会发动政变，他先是笑而不语，随后便斥之为谣言。然而，陆军的这篇文章仍令人不免产生联想，这是否就是“政变的信号”？

针对陆军这一口号，原新未来党议员、现远进党发言人威洛立刻在网上展开还击。他说：“希望‘让它在我们这一代终结’的人民，将不会再接受军事政变。阿披叻这么说，就是威胁一旦有机会便将会再次发动政变。陆军司令这个位置的本性就是要发动政变夺权。”

反政府集会的骨干成员、公开呼吁君主制改革的人权律师阿侬·安帕则说，如果军方胆敢发动政变，则反政府集会地点将会成为曼谷各大地铁站和天铁站（编注：相当于轻轨）。每天有120万乘客通过轨道交通出行，如果被反政府力量夺控，则曼谷城将会瘫痪。

反政府团体“自由青年团”也在Facebook上对陆军进行还击。他们表示：“世界上无论哪个民主国家，非常重要的一点便是，军人绝对不能干预政治。泰国是世界上军事政变最多的国家，曾经13次成功政变。这并非正常现象，并非带领着国家前进，而是令国家落伍退步。军队领导人有关干预政治的表态在民主国家都受到严令禁止。”

最后，他们放出狠话：“无论军方是否会发动政变，请记住：这次将不会像之前那样终结，请做好准备！”

网络上还流传着一份几十年前制定的“反政变十大守则”，呼吁民众一旦军方发动政变，需要做到“立即停工”、“走上街头”、“阻止军队调动”、“对士兵们友好，邀请他们一起参与抗议”、“坚守和平原则”、“停止缴纳税费”等十条。

很多激进的学生还在网上喊出“你一定会在我们这一代入狱”“你一定会死在我们这一代”这样咒骂阿披叻的话语，并且通过修改图片、视频等方式，极度丑化阿披叻。还有人翻出多年前的话题，声称阿披叻从他父亲——前泰国军队最高司令顺通·空颂蓬手中继承了40亿泰铢遗产，应该彻查阿披叻的财产状况，起底其家族贪腐情况。

沉寂数周的阿披叻突然开腔，政变真的会来？

自从2016年九世王普密蓬去世之后，泰国各派政治力量重新分化组合，各种思潮暗流涌动。阿披叻担任陆军司令这两年多，泰国政治呈现出显著的特征：一是2014年政变上台的巴育-巴威-阿努蓬军人集团借助政客力量，组建“影子政党”公民力量党，实现军人集团向政党的“华丽转身”；二是塔纳通和毕亚卜等“反王派”人物领导的新未来党在大选中异军突起，反映了相当一部分民众厌恶军人干政执政的传统，将国家希望寄托于“西式民主”，这一变化令泰国政坛“建制派”力量无不高度警惕。

尽管最高司令是泰国军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但是事实上陆军司令最有实权。泰国王权与军权向来相互扶持，共同进退。与前几任陆军司令不同，阿披叻不仅是陆军司令，而且还是泰国当今国王拉玛十世的御卫军司令。从这一角度来看，王权和军权通过阿披叻更为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因此，我们可以观察到，阿披叻一直都紧盯着塔纳通等人的言行，在关键时刻都会出来发声。可以说，阿披叻一直是与泰国反政府力量斗争最为坚决的军方领导人。

比如，2019年4月2日，阿披叻在参加王家御卫军典礼时发表演讲，表示泰国军队捍卫的是泰国至高无上的君主制度，劝那些拿着国家奖学金出国留学，学了一肚子“民主思想”回来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对君主制有非分之想。其后，他又公开怒斥塔纳通、毕亚卜等人为“大地重负”（意为对国家毫无益处的坏人）。

2020年6月，陆军总部为“母旺绿叛乱”正名（编注：1932年泰国改变政体后，1933年曾爆发过一次复辟战役），将发动政变的“民团”（一译为“民党”）定性为“犯上作乱者”。尽管他本人没有出席仪式，但大家都知道这是阿披叻的手笔。7月，在陆军尉官学院，阿披叻身着戎装，向站得笔直的尉官生们训示：“真的感染了新冠肺炎，还有药可治。但是，有一种病是治不好的，那就是恨国病！”这一言论，立刻成为网络社交媒体围攻的对象。网友们质问：什么是“恨国病”？谁是“恨国者”？为什么要给政治上的“异见者”安上这样一个侮辱性的名字？阿披叻回应：“我没有说是谁，为什么有人这么沉不住气？”所以，有人认为，这次学生大规模反政府集会，很大程度上也是冲着阿披叻来的。

不过，吊诡的是，随着学生集会声势越加浩大，提出的要求越来越离谱，阿披叻上将却一反常态，闭口不谈此事。他拒绝接受媒体采访，无论在何场合，无论记者们怎么追问，都保持噤声。而且，在议会讨论预算的会议上，塔纳通作为远进党提名的预算审核委员会顾问，就陆军预算向阿披叻提出质疑，阿披叻非常谦逊地回答了塔纳通的问题，并且表示自己还有一个多月就会退休，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晤面了。

对于阿披叻的反常表现，坊间猜测有两种可能：一是阿披叻意识到自己是学生们攻击的主要目标，为了避免让学生们找到攻击军方以及自己的点，刻意压制自己情绪，以免出言不慎，引发更大风波；二是阿披叻正在酝酿发动政变，为了麻痹反政府示威者，不“打草惊蛇”，因此才保持沉默，一旦事态无法控制，便发动政变，解散议会，成立军政府，将历史时钟拨转回2014年。

有人戏言，阿披叻上将说不定会以一场政变终结这次学生反政府集会的“闹剧”，同时也是为将一同退休的本届司令们的军人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今年9月30日，泰国军队最高司令、陆军司令、海军司令、空军司令均将届满退休）。还有人说，“一位没有发动过政变的陆军司令会抱憾终身”。

然而，政变真的会来吗？笔者认为，泰国军方已经意识到，民众对于军人干政越来越多的产生反感与抵制，大多数人都希望泰国能够重返文人政治家治国的局面。而且，时代已经发生变化，新媒体时代讯息传播速度之快，远非以往可比。历史上军方发动政变时只要占领电视台、电台、报社，便可控制舆论，在如今这一做法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军方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如果反政府力量坚持他们提出的“一个梦想”——实现真正意义上宪法约束下的君主立宪制，以及君主制改革的“十大诉求”，则军方会否做出反应，无法预知。从目前情况来看，反政府力量内部已经分化成两派，一派以8月10日集会骨干巴亚娜（昵称“彩虹”）、帕里（昵称“企鹅”）为首，在君主制问题上毫不退让，另一派则不再强调君主制改革，而是回到此前提出的“三大政治诉求”（即解散议会、停止恐吓威胁人民、修改2017版宪法）。即使是塔纳通、毕亚卜等人，也劝诫学生们不要在君主制改革的诉求上“走得太远”，以免发生流血事件。从这一形势判断，坚定的“反王派”反政府力量的声音可能会逐渐减弱，军方将没有合适理由发动政变。

日前，泰国国王拉玛十世发布御令，任命即将于9月30日退休的最高司令以及各军种司令为国王御卫，阿披叻也名列其中。可以肯定，阿披叻不会就此消失于政坛，而是会坚定地站在王室一方，与“反王”力量斗争到底。

“暹罗拾珠”是泰国问题研究专家秦翊的专栏，在宏大视野下对泰国政情、民情与外交关系做有料有细节的全方位观察和剖析。

责任编辑：武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