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开始不相信奋斗了？

出品 | 虎嗅年轻组

作者 | 渣渣郡

题图来自Davide Bonazzi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难逃一吸”（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如果要把今年7月的网络舆论场，定一个关键词的话，我觉得应该是：奋斗。

怎么说呢，你看：前有7月7日微博用户推拿熊发布摸鱼檄文，转发1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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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有海淀某高新大企业内百里帐篷联营，引舆论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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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浪接一浪的舆论巨浪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控诉加班、控诉奋斗逼。而反对者则认为，推拿熊是另一种贩卖焦虑的坏蛋，摸鱼是垃圾行为，奋斗才是人间正道。

双方就这奋斗问题在互联网领域你来我往、互相杀伐小一个月，谁也没辩出个所以然。

相对于“在职场奋斗是否值当”这个问题本身的最终答案，更令我们好奇的是：从小家长老师教育的“奋斗改变人生”正能量，为啥会在当代变成一个值得探讨的社会现象呢？而奋斗的人，怎么又会成为不少人辱骂的奋斗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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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为什么有人开始不相信奋斗了？

在当下中国谈奋斗这件事，就绕不开996这个话题。

远的加班死新闻咱不说，就说最近关于这事吵了多久：1月有赞宣布996、4月程序员用GitHub抗议不正当加班、5月马云又因为“996是福报”被骂了一顿，基本这事一出就能立刻占领舆情高地，且反对者甚众。

从网友点评中类似吸血鬼、资本家剥削的常见词里，你就会发现996这种奋斗观，在当代职场中早已成为一种与人生相悖的职场逻辑，越来越多的人借此质疑起奋斗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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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历史你就会发现，现在可能是中国历史上人们对于奋斗争议最多的年代了。

你看，中国古代的各级官员的生平中充斥的“卒于任”这三个字，因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了所有精英的座右铭；而老百姓也为了生计“汗滴禾下土”。因为那时的奋斗关乎俸禄、关乎生存。

到了改革开放，一切充满希望。

大家下海去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工作可以让自己顿顿吃肉、可以买来小汽车，甚至这种世俗的成功还能让自己成为人民偶像。拼命的奋斗，确实是能够明显而有效从泥腿子晋升成功人士的有效方法。

1992年刚从天坛提完中国第一辆法拉利的企业家李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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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呢，时代变化经济愈发稳定，阶层跃升的可能性比他们的前辈要小得多，这不仅发生在创业故事里，也发生在职场之中。

人们批判企业996、批判奋斗有效性，背后的更深层原因是社会的变化：当企业报酬和未来可能性都无法满足人心中价码的时候，奋斗就成了一个褪色的镀金招牌，成了资本家在职场“PUA”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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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壮年职场人奋斗至死倒在工位上的故事，让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舍命奋斗并不是一门公平的交易。

在中国，因为过劳死难以定义，所以官方尚未有明确的统计数字。但可以确定的是，过劳在中国职场中是一件普遍存在的事。根据数据显示，76%的白领亚健康，70%存在过劳死风险。

如今鼓励人们用生命长度，去换取一种未知可能性的诱惑力正在大幅下滑，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相当落后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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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说辞最大的矛盾点在于：几乎所有的老板，尤其是初创老板都希望员工有一种合伙人的热情，希望他们像对待工作像自己家生意一样呕心沥血地奋斗，但薪资待遇是another story。

在职场搏击4年风浪的亚文化编辑小郑认为，在新媒体井喷时期，牛鬼蛇神都上了天。那会他刚入行，老板的说辞让他觉得自己的笔杆子是神圣的钢枪，撰写的过程是高尚的事业，因此哪怕月薪5000也没事，和平时称兄道弟的老板一起用爱发电就行。

但久而久之，当老板开上奥迪，而他这位初创成员连五险一金都成为上峰赏赐的时候，他入世了，世俗了，再也不没日没夜地为崇高理想干了。

因此，当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奋斗，并不是质疑其本身，而是在质疑这种舍身奋斗的操作，值不值。

02.

为什么有的职场人被骂成奋斗逼？

事实上，奋斗值不值这件事，从富士康时代就已开始被讨论了；但如今，随着质疑奋斗是否值当问题的蔓延，人们已经开始质疑起了个人过度奋斗的危害。

比如，在推拿熊的微博里，他就把过度奋斗者称为奋斗逼，把他们视为资本压榨劳动者的帮凶、是劳动者得以诛之的工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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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博文火了之后，不少人指责他是自己不努力，还要把别人带坑里的坏蛋；觉得此人是位极端反奋斗者，形似恐怖分子。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他的言论，就会发现他从来没反对过奋斗、努力这回事，而是反对“奋斗逼”这一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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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在中文语境里：形容词后加逼，是对个体最大的侮辱，类似英文中的最高级，像est之类的用法。

逼这个字不能瞎加，只能在某种特征人群把自己特征转化成别人的负面影响时才能使用，如傻逼、缺逼、懒逼、狗逼、鸡逼等。

奋斗逼也是如此。

其特征是干两个人的活，只要一份钱；且乐于主动突破《劳动法》规定工时，刻意在社交平台炫耀，借此吸引领导注意，给上峰树立榜样、敲打同事的机会，获得就业比较优势。

此举会导致全公司员工工作量通货膨胀，扰乱正常劳动秩序和就业环境，并重新定义工商社会“双赢”概念——让老板赢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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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网友们骂为奋斗逼的第一大特征：就是比谁能加班，这就类似流氓干仗前的斗狠，得拿刀砍自己，才能吸引大哥注意，让别人害怕。流氓虽然不会天天打架，但，奋斗逼的加班战术需要政策的持续性，才能打造出努力人设。

因此，甭管刮风下雨，他们都热衷于最后一个走，如果可能看见城市第二天凌晨4点的太阳，也没关系。

对于他们，加班的内容是不重要的。他可以是在单位打游戏，可以是在网上冲浪，也可以是睡大觉。重要的是，你能让老板看见你在公司待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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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逼的第二大特征：就是会将老板的一切行为合理化，哪怕他是职场黑幕递刀者，他也会将自己的偏向解读为职业人都会这么做。

他们兢兢业业、相当听话。会在谈话时挺直腰板，认真听老板训斥的每一句话。他们不一定坚信老板改变世界的梦想，却一定坚信听老板的话可以获得更多利益。

2018年，小李在职场里遇见过一位30岁的领导，特别渴求坐稳中层干部的位置。

因此，在面对下属控诉被同事职场性骚扰的时候，他选择和老板一样沉默；在下属控诉KPI不合理（涉及年终奖发放）的时候，他选择和老板一起把他挤走；他把这一切视作理性、精确、职业。

到了今年，他的合同到期，老板选择不再为这位年过而立的中层续签，并不是忘了他曾经干过的脏活，而仅仅是因为：他，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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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没有人会拒绝彩票中奖，也少有老板会拒绝社畜奉献的免费劳动。

久而久之，过度奋斗者照片发得多了，老板也必须为他们打游戏到深夜十一点的照片点赞；在普通劳动者眼中觉得老板真是猪油蒙了眼，被他们不齿的人欺骗；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老板的点赞与激赏无关对错，只是为一种公司价值观站队。

毕竟老板不为免费奋斗加班站队，难道为到点拍桌子就走、一点便宜占不到的价值观站队吗？明显不符合自己利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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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平理想出发，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职场晋升应该是看个人业务能力，都像游戏一样打怪攒经验再升级的味一样。

但奋斗逼的拼命行为，就像是玩游戏开挂，让公平竞争成为了一场纯粹的投机游戏。因此，当劳动法的神圣底线，被无偿加班式的宗教狂热绕后背刺之后，越来越多的劳动者意识到敌人在内部。

03.

奋斗者与奋斗逼

现在互联网上形成了一种共识，即：合法奋斗有利成长，违法奋斗害人害己。

在网民眼里，那些为了养家糊口，默默无闻从事着平凡工作，甚至为了偿还学区房贷款，上完班就去做代驾的中年父亲，他们都是奋斗者，值得Respect。

但那些翻过劳动法规则，加班甚至以此作秀投机的劳动者，哪怕获得了再多殊荣，也该被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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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调研报告的结论上，你也能发现过度劳动并不能和世俗成功或是产出画上等号。

2014年，斯坦福大学一位名叫John Pencavel的经济学家劳动者说，一周工作48小时人的产出会大幅下降，而他们的表现也会比正常生活的劳动者更差。

此外，过度奋斗者除了拖累企业效率之外，还会增加自身死亡、患病的风险，这些负面结果都将反噬此前过度奋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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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过度奋斗者现象在中国自古有之，但像如今这般质疑奋斗、质疑奋斗逼的舆情，确实第一回见。

塑造起这波舆情的力量，是人们对劳动法了解的深刻；这种状况，在越年轻的群体里越常见，你可以在B站强烈地感受到。

对于HR来说，工作越来越不好做了，因为年轻劳动者正在学着知乎上过来人的告诫、听着B站上KOL的观点，抨击着996并消解着奋斗的光环，或是说，是为过度奋斗的意义祛魅。

图片来源：B站

从小、从书上、从职场OG的哀叹中，我们总能听见一代不如一代、一波不如一波的观点，不是不能吃苦，就是没有责任感，要不然就是心机太重。

但，这些新职场人真的是反对奋斗本身吗？

从他们的评论中，你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在更小的年纪，就知道了996制度下，只有拿到2.275倍工资，才能在经济账上不吃亏；他们只是更早地明白了，奋斗可以，卖命行，听话也能将就，但就是必须得给个合适的价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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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人们还在互联网上争论着奋斗、奋斗逼。有些人试图用“亲不亲，阶级分”来拉拢那些沉迷于奋斗的人，迷途知返；有的人则试图用辱骂，来征服别人的思想。

互联网给了每个人发声的机会，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职场精英和基层员工绕在一起，沉没在话语的沼泽地之中。

从现在互联网的声浪来看，反对996、反对奋斗逼的话语是激昂的，是占领高地的。但这场游戏的规则是谁多就听谁的事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到了8点有无数个痛恨起床的上班族会从松软的床上爬起，汇聚成潮，忘记吃早餐赶地铁来不及洗脸，赶到单位那个逼仄的工位里，用8小时扮演一个默默无闻的配角。

而当夜幕降临，在中关村、在望京、在国贸，又会有无数个帐篷像太阳一样，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