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华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峰会,主题为“Better World(更好的世界)”。华为轮值董事长郭平一开场便公布了华为的最新成绩:在5G建设方面,华为全球5G用户数已经超过了9000万,已部署了超过70万个基站,预计到年底,将会超过150万基站。
与华为近期遭遇的重重挑战相比,“Better World”这个主题不免引人唏嘘。
这段时间,前有英国政府的停购与拆除:从2020年12月31日起停止购买新的华为设备,英国5G网络中目前所使用的华为设备须在2027年前拆除;后有台积电“断供”:台积电在二季度业绩发布会上称,没有计划在9月14日后继续供货华为;而孟晚舟是否引渡美国,也将有新一轮定论。
面对如此境地,以“狼性”文化著称的华为,选择低调隐藏。即便手握亮眼“成绩单”,也是选择在深夜发布2020年上半年经营业绩。与此同时,辗转腾挪,囤货、自建产线的消息甚嚣尘上,甚至一度传出将自造光刻机。
“华为完全有可能自造光刻机。”前英特尔资深工程师池宇向《中国企业家》评价道。当被问到华为是否有可能造出光刻机时,他停顿片刻:“这已经不是行与不行的问题了,是必须得干。”
池宇把台积电断供称为美国对华为的“杀手锏”。在非美国公司里,除了台积电,有能力生产7纳米芯片的晶圆代工厂只有三星,14纳米工艺则有联华电子和国产晶圆代工龙头中芯国际(行情688981,诊股)。短期内,华为很难找到合适的晶圆代工厂。
从华为上半年的营收报告来看,消费者业务营收为2558亿元,与运营商业务、企业业务营收相比,仍是大头。芯片一旦断供,将直接影响消费者业务。
“现在没人能说清华为将如何应对。”无论是华为投资的芯片企业,还是芯片行业的投资人,均向《中国企业家》表达了类似观点。也许,华为会与三星达成合作;也许,华为转为设计制造一体的IDM模式,成为下一个英特尔或三星。池宇认为,长期来看,后一种选择可能是华为唯一的出路。
在紧张的国际关系里,芯片一夜之间火了,不只是华为造芯备受关注,整个芯片行业都迎来了源源不断的热钱。
中芯国际开盘即大涨246%,市值突破6000亿元。四天后,AI芯片第一股寒武纪(行情688256,诊股)上市,市值破千亿。不仅如此,行业数据库IT桔子报告,2020年我国第二季度资本对芯片产业的投资同比呈近10倍级增长,环比增长65%。
一项技术被上升为举国大计。华为一名高管在接受《连线》采访时曾谈到,这是一场地缘政治斗争,远超华为能承受的范围。
但华为没有退路。
逼上绝路:市场不相信眼泪
“华为本身在国际上,芯片也算强大,种类也很全,但是世界上任何一家芯片公司,都扛不住整个产业链对自己的打击。”一家华为投资的芯片企业创始人说道,“代工也不给你代工,生产也不给你生产,卖也不卖给你,这怎么弄?”
2004年10月,华为在ASIC(特定用途集成电路芯片)设计中心的基础上,成立了深圳市海思半导体有限公司,业务范围除手机芯片外,还提供数字家庭、通信和无线终端领域的芯片解决方案。而后,海思一路高歌猛进,2020年第一季度,海思半导体销售收入达26.7亿,进入全球半导体行业销售收入前十。
整个产业链对华为进行打击的警钟,敲响于2019年5月15日。
当天,华为及旗下70余家子公司被美国列入“实体清单”。彼时,受到影响的主要是华为与谷歌、ARM在操作系统、芯片架构授权方面的合作。虽然高通等美国芯片企业陆续断供,但因华为早已获得ARM V8的永久授权,可自主设计芯片,消费业务未受到实质性影响。此外,华为也迅速推出鸿蒙操作系统,面向全球开发者发布HMS移动服务生态,试图破局。
“中国很多公司都拿到了ARM的授权。如果将芯片产业分为设计与制造两部分,对中国来说,设计不是卡脖子的地方,制造才是。”池宇坦言。随着美国对华为的制裁全面升级,所有使用美国技术的厂商,向华为提供芯片设计和生产都必须获得美国政府的许可。
芯片制造供货的切断,仿佛扼住了华为的“命门”。华为被逼上了绝路。
2020年5月16日,美国宣布制裁升级的第二天,华为中国在新浪微博上表态:“除了胜利,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某芯片行业投资人向《中国企业家》表示,华为至少提前备好了一年的芯片库存,短期内,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华为2019年财报披露的数据也侧面印证了这一说法:原材料同比增长65%至585亿元,整体存货同比增长75%至1653亿元。
但对于一家在夹缝中游走的企业来讲,一年时间显得有些急迫。
投资银行杰富瑞(Jefferies)分析,华为的台积电半导体库存将在2021年3月用完。如果华为无法交付2021年3月后的产品,可能会使得更多运营商更换设备商。更是有调研机构在今年5月下旬预警,华为只剩下12个月的生存时间。
“就目前技术创新的速度来讲,当芯片真正断供时,14纳米、28纳米也是可以替代的。”池宇提出了一种可能性。苹果A7芯片采用的就是28纳米工艺,搭载于iPhone 5s上,“不过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得使用几年前的手机。”上述芯片企业创始人笑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可以接受。”
不过,支持华为的情绪很难在海外适用。
“在欧洲,三星可能会是一个比较强的竞争对手。”这名创始人表示。池宇也同意这一说法。此前,海外销售占比直线下降,已导致华为遭受100亿美元左右的损失。
事实上,从台积电这一端来说,它其实并不愿意失去华为这个客户。有媒体报道,台积电曾向美国政府递交意见书,希望能在120天缓冲期结束之后,继续为华为供货,但尚未对外传出好消息。
行走于华为园区的楼宇间,建筑群的墙上能瞥见一架二战战机,机翼和机身被炸成碎片,仍在飞行。它要表达的正如那一行文字:“英雄是锻造的,不是天生的。”这句话同样被印在了华为咖啡杯的硬纸套上。
军人出身的任正非信奉,市场不相信眼泪,华为想要生存,必须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造芯路漫漫,但必须得干
技术层层封锁,就像是一条本于世界流通的河流被掐碎,割裂做湖泊。
正如《连线》写道:美国全面禁止使用华为产品可能标志着一个世界互联网终结的开始。它可以将世界分为两个独立的技术生态系统,一个位于北美和欧洲部分地区,另一个跨越整个亚洲和南半球。前者将由诺基亚、亚马逊、谷歌、Facebook、微软和苹果主导,后者将由华为、阿里巴巴、腾讯和百度主导。
从人类发展的角度来说,这种做法并不美丽。封闭,正让每一个涉及芯片的公司充满危机感。
手机厂商OPPO正在自研芯片上加速布局,据台湾媒体报道,联发科无线通讯事业部总经理李宗霖已经加入OPPO,挂帅OPPO手机芯片部门;vivo则申请相关技术专利,四处招兵买马,vivo执行副总裁胡柏山曾回应并未组建相关团队,但已与高通、联发科就芯片定制合作展开讨论。
“真的有点儿像当年造原子弹的那种感觉。”池宇感慨,“还是那句话,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必须得干。”中国需要属于自己的“英特尔”、“三星”。
2020年7月16日,大陆唯一一家实现14纳米工艺量产的代工企业中芯国际背负众望,迈向科创板。资本市场的反馈充分表明了各界对“造芯”的殷切期望和热情。
而后,有消息称,华为正在大量采购海思麒麟710A。麒麟710于2018年7月由华为Nova 3i首发,是麒麟7系首款芯片,以往由台积电代工,12纳米工艺,主频2.2GHz。转由中芯国际代工后,改用14纳米工艺,主频略微降低至2.0GHz,其他完全相同。
某芯片行业投资人认为,纷繁复杂的外部环境对于中芯国际来说,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池宇认同这一说法,不过他坦言:“现在中芯国际的技术还是比较二流的。”
在追赶的过程中,技术的分级与封锁成为最大的限制。池宇认为,目前国内芯片产业中,要突破的最为关键的是光刻机。世界范围内,掌握顶尖光刻机技术的是荷兰ASML公司,而芯片制造巨头英特尔、台积电均为其股东。
“ASML的很多技术,英特尔能用,但对台积电来说,就有一定的封锁期。”池宇解释,“对于台积电是如此,对于中芯国际更是如此。”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做。近期,不断有业内人士爆料,华为已招聘了数百位国内顶尖光刻机工艺师,作为高端储备人才,从事先进光刻机技术研发工作。
掌握7纳米制程的台积电可以用ASML的光刻机将苹果A12、A13芯片,高通骁龙855与865芯片的订单收入囊中,但对于中芯国际而言,即便掌握了7纳米的技术,没有对应的设备,也只能承接中低端芯片加工业务。
站在产业链顶端的英特尔不断验证“马太效应”,用最新的技术巩固既有的优势地位。不过,随着英特尔的技术创新迭代也越来越慢,或许这种差距也有望追平。
“建一个厂的投入是巨大的,每年几百亿美元下去,才能有一个台积电。我不清楚华为是不是要自己建厂,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华为也很有能力。”上述芯片企业创始人认为,在华为身上,似乎一切都有可能。
被验证的模式:资本与人才
1997年,由于德州仪器放弃DRAM产业,张汝京退休。2000年8月,这位52岁的电子工程师自筹资金,带着400多名来自中国台湾、美国等地区的相关人才,在上海张江高科(行情600895,诊股)技园创办了大陆的芯片制造样本中芯国际。
3年后,由王东升创办的北京东方电子(行情000682,诊股)集团收购韩国企业现代电子抛售显示业务,以3.8亿美元的代价获得现代电子TFT-LCD业务、相关专利及团队,成为当时国内唯一拥有液晶面板核心技术的企业。
中国半导体行业里,两家企业分别开始“撬开”缺芯少屏的问题。
历经二十多年发展后,如今两者处于不同的竞争格局中。在屏幕竞争上,京东方在全球LCD面板出货量上,以27.3%的市场份额居冠,无论在技术还是产量上,都已走在世界前列,中国少屏问题基本得到解决。京东方的发展路径为中国技术产业的发展,比如芯片产业的发展提供了一定参考。
2013年,京东方开始实现稳定的规模化盈利。在此之前,由于面板每年的价格会大幅度下降,京东方亏损严重,4次定向增发募集248亿元以及得到政府高额补助。中国的资本市场为中国高端产业的发展提供很好的服务。近期,中芯国际及寒武纪上市的表现也充分验证了这一说法。
仅仅有资本还不够,半导体产业的发展涉及各方,不仅需要巨额资本,还是一个技术密集、人才密集的产业。2003年,在国内半导体行业一片空白时,京东方派出一批技术员前往韩国,受训一年多后归国。后来,这批人支撑起了京东方的技术发展。
国内对芯片产业蠢蠢欲动的厂商们同样意识到了人才的重要性。OPPO挖角的朱尚祖在联发科将近18年的时间里,管理过全球超过6000人的团队,在产业链当中,有深厚的人脉、资源积累。作为英特尔在亚洲的唯一一座晶圆制作工厂,英特尔大连工厂在建立之初,也差点陷入抢人危机。
“我现在终于理解,当时一些国内存储企业为什么都到大连去挖人了。”池宇表示,人才问题目前也不难解决,“给钱,挖人,只要钱够多就可以挖来人。”无论是华为还是市场,在半导体业务的推进上,毫不吝啬。
“电阻、电容、分布电容、晶体管等电路元件可以放在单个薄片上。”1958年7月,张汝京的上司,集成电路发明人之一杰克·基尔比(Jack Kilby)在他的实验室笔记上写下这样一句话,后来,这句话出现在他的诺贝尔获奖词中。
杰克·基尔比可能不会想到,正在全面改造人类的所有智能产品,皆源于他的发明。他可能更想不到的是,从一个想法开始,一块小小的集成电路,已逐渐成为企业与企业、国与国之间,博弈、斡旋的关键因素。
回到“Better World”峰会。华为高级副总裁、董事陈黎芳在会上曾发出过这样的问题:“你会如何描述2020年自己的生活状态?与以往有何不同?困难,还是充满希望?”
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全球注定要跟疫情这只“黑天鹅”打持久战。而对于华为来说,情况更为复杂。如何改变困境?陈黎芳倡导:“需要各国通信管制机构和各行业团结协作,共担责任,共建更具包容性的美好未来。”
包容之下,华为和高通握手言和,在一场旷日持久的专利纠纷上达成一致。高通7月30日凌晨宣布,与华为签署了一项长期专利许可协议,并将在第四财季获得18亿美元的追补款。这意味着,高通解决了与华为之间的许可纠纷,尽管华为仍被禁止购买高通芯片,高通将有机会重新回到华为5G主供应商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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