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货币的终结::利息、现金和国家货币面临的冲击》,作者亚历山大·哈格吕肯。
2008 年金融危机之后不久,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和德国经济学家莫里茨·舒拉里克一起定义了一个新概念:中美国(Chimerika)——当今世界的超级大国中国和美国的共生体。
按照弗格森和舒拉里克的说法,两国是“天作之合”:中国出口,美国消费;中国储蓄丰厚,因此美国可以以较低的利率进行借债。两国经济都欣欣向荣。虽然领土面积仅仅占全球的 10 %,但是在金融危机发生前的十年里,两国的经济增长加起来占全球经济增长的一半。它们的繁荣是史无前例的。
然而,美国借用大量廉价资金的行为也埋下了灾难的种子——这助长了在美国的金融投机,金融投机又引发了金融危机,并接着将全球经济推向了深渊。
美、日、德:利息长期以来普遍下降尼尔·弗格森和当时才 33岁的莫里茨·舒拉里克这两位针砭时弊者,都拥有国际视野。因为认为中央银行应该为低利率负主要责任的观点,不过是一种错觉,假如人们分析过去数十年的社会和经济形势的话,就能发现,其他因素对利率的影响更重要。
舒拉里克分析称:“中央银行的确压低了利率,但是低利率已经成了一种全球性的现象。即使是在中央银行不直接施加影响的市场里,利率也下跌了。”并且,早在欧洲央行开始实施宽松的货币政策之前,利率在工业化国家已经普遍跌到了历史低位。
世界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货币守护者都是受驱使的一方,金融市场就是那匹牵制他们的马。尼尔·欧文 在 《纽约时报》 上撰文论证:中央银行只是试图将其货币政策与现实适应。储蓄过剩、社会老龄化、生产力趋弱,这些因素在持续压制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
资产避险第一大压低利率的趋势发生时间并不远:它涉及的是 2008 年金融危机引发的不确定性。全世界范围的人都在担心失去他们的储蓄。金融危机的冲击之后,在全世界范围内,人们都将资金投到储蓄类产品等没有波动的资产中去了。
在欧洲,这种情况因为欧元危机而更加突出。私人储户、保险类投资或退休基金等,至今仍旧偏好购买美国或德国等信誉度高、资金更安全的国家的国债。这种过剩的需求压低了利率,金融危机之后,利率下跌的情况雪上加霜。有些国家发放国债几乎没有什么利息,期限超过 100年,却仍然能找到买家。
虽然金融危机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恐慌仍然在。当今世界在经历了政治上平静的几年岁月后,国家之间每周都会有的相互冲突所导致的新的摩擦,则助长了这种恐惧。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世界经济跌入谷底,这种趋势还将加剧。经济的损失、担心失去工作或者有工作损失——所有这一切都让储户寻求一个“安全港”。
仅仅在德国,就有2.4万亿欧元的钱被放在往来账户和活期存款账户中。在欧元区推行负利率之时,它们因此比 2014年时增加了 5000亿欧元。美国投资者吉姆·比安科 报告称:“由于想将资产转移到安全区域,投资者购买的负利率债券数额在 2019 年达到了 14 万亿美元,规模甚至翻了一番。”
储户在储蓄产品和国债中找到了安全港,但是那不过是虚假的安全,因为对储蓄产品的需求过剩导致利率被压低,因此储户的储蓄金事实上是在萎缩的。
老龄化浪潮不仅是寻求安全的资产庇护引发了这种机制,原因也包括其他的过剩需求:人们储蓄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在退休金水平越来越低的情况下,必须为更长久的生命做好谋划。
与 19世纪末相比,今天西方人的寿命增加了一倍;同时,新生儿数量是 1950 年的一半。西方社会在老龄化且在萎缩。欧洲央行首席经济学家菲利普·连恩估计,这是1980年以来就出现的趋势,这种趋势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压低利率。
人口年龄越来越大,但是他们并不能相应地延长工龄。在许多工业化国家,退休年限已经翻倍增加了 20 年。经济学家哈根·克莱默分析称:“他们因此需要养老金的时间更长,但是法定的养老金更加不确定。因此相比于之前,他们储蓄得更多,这也从他们对人寿保险公司的要求中,可见一斑。”
由于劳动人口越来越少,需要供养的老年人则越来越多,因此养老金相比薪金在下降。那么要想在老年时维持生活水平,就必须要储蓄更多。这种储蓄过剩在压低利率,而低利率反而接着让额外的储蓄变得必要,因为用来防备老年生活的储蓄产品的利息变少了。
全球范围内,进入21世纪以来,储蓄的增长比经济的增长更强劲,储蓄额度每年超过20万亿美元。储户原本通过储蓄来为其老年生活提前做防备,却毁掉了传统储蓄产品的利息投资回报——这实在是一种苦涩的机制。
富人储蓄更多除了人口结构问题,还有一个至今被忽视的影响因素在压低着利率:不断增加的不平等。
西方社会正在分化成两大群体,一边是穷人和中产阶级,另一边是富人。一个典型的英国公司老板在任何一年的1月5日挣的钱和一个典型的工人一整年的收入相当。在奥地利和德国,财富的分配尤其不平等。新自由主义针对富人和企业的降税举措,普遍加大了不平等的鸿沟:在美国,最富有的人向税务局缴纳的税款比任何其他群体都要少。
相比以前,国民经济所生产的财富更多地流进了少数人的口袋,这些有钱人储蓄得更多。人们可以语带嘲讽地说:即使购买了纽约的复式公寓、里埃维拉的别墅和私人飞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钱。
而对于穷人和中产阶级而言,工资都用在了租房、吃饭和其他日常花销上面了。较为贫穷的一半美国人压根就没有什么储蓄,三分之一的德国人也是如此。
由于利润攀升,相比之前,企业储蓄得也更多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通过对近50个国家超过25年的研究,证实了这一点。企业储蓄部分隐藏在私人储蓄之中。当一个企业是家族企业时,其储蓄实际上就属于这个家族——恰恰在德国,家族企业分布广泛。经济学家们质疑德国经济模式,而这种模式曾被视为在希腊等危机国家实施痛苦的紧缩政策的榜样。
通货膨胀的终结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戈登分析称,1750 年之前,事实上是没有什么经济增长的。从 19 世纪开始,机器的出现使得经济开始爆发性地增长,而这通过农民满是老茧的双手是无法实现的。
德国历史学家海因里希·奥古斯特·温克勒写道:“在世界历史中,像第一次工业革命那样具有深远影响的变革可能只有一个:即大约 1 万年前,人类从狩猎文明过渡到从事农耕的定居社会。”
很快,人口数量和人类的预期寿命都迅速增加,进而出现双重效应:越来越多的人工作时间变得更长,他们的工作也变得更有效率了,因为他们接受了教育。
仅仅是英国国内生产总值,在1740 — 1840 年之间的增长就超过了 4 倍。机械化、电气化和批量生产不断地给经济增长带来新的动力。“二战”之后经济重建和大众消费激起了一场经济奇迹,工业化国家的经济有了超过 150 年的迅猛扩张,但是其增长的影响效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小。
今天,每个西方家庭都至少拥有一台冰箱、一辆汽车和一台电视机,相比这些产品刚刚出现的时期,他们购买这些产品的可能性因此变得更小。
无论是受教育水平还是预期寿命,都不再像从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时那样继续扩张了,无论是服务业还是数字化,都不再像以前的机械化和批量生产那样能够刺激经济发展。从 20 世纪 70 年代石油危机导致大规模失业出现以来,这种情况就叫作经济停滞。
在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危机之前,德国经济有大约 10 年的平稳增长,这已经被视作是繁荣了。但是这次繁荣时期带来的增长远远低于经济高速发展时期的增长。西方成熟经济体的投资比过去少,因此不再需要提供那么高的利率来吸引储蓄。经济停滞与低利率相伴出现。
相比以往,数字化颠覆正在更快地扼杀整个行业,无论是百科全书出版商、音像商店还是相机制造商,均在劫难逃。硬件已经过时了。越来越多的产品是以非物质化的形式被生产出来的:谷歌替代了百科全书,Apple Music替代了CD光盘,脸书替代了信件,网飞 (Netflix) 替代了录像带。大众汽车公司每生产一辆新的汽车,都要投入新的材料,而谷歌、苹果和脸书公司却几乎不用为其每一个新的用户投入什么成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它们会有巨额的利润。
新冠肺炎疫情强化了对利率的压力,历史告诉我们,伴随着糟糕的疫情而来的,往往是长时期的低利率。这一点将疫情与战争区别开来。战争毁灭工厂、机器和房屋,在战争之后需要的是更高的利率以吸引资金投入重建;新冠肺炎病毒所摧毁的是人们的生活而非工厂。自从疫情暴发以来,更多的人居家办公,这推进了数字化进程——而正是数字化进程在压低利率。另外,中央银行有必要将利率保持在低位以刺激衰退之后的经济复苏。
主要发展路线已经被勾勒出了清晰的图景。几十年来,诸多强劲的因素至少和颇具争议性的中央银行一道,共同引导利率下行:无论是资产避险、老龄化、不平等、经济停滞、数字化、全球化,或最后的新冠肺炎疫情等,都在这个方面大显神威。
主要的经济发展脉络显示,工业化国家中的数百万传统储户必须要在长时期内适应低利率。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储户必须奋起反抗,最终摆脱落在他们头上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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