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局势动荡「乌克兰犹太人」

当地时间2022年8月18日，乌克兰敖德萨一个娱乐基地和几座私人建筑遭到轰炸。 （人民视觉/图）

在俄乌冲突的战火中，2022年8月3日，乌克兰总理杰尼斯·什梅加尔（Denys Shmyhal）宣布：2022年9月1日，乌克兰政府将启动新一轮“国有资产大规模私有化”进程。

“具体任务已分配给乌克兰各地区的私有化负责人，（他们）正在准备所需要的材料。我们必须要让这一进程越快越好。”什梅加尔说。

乌克兰政府早就为新一轮私有化做好了政策和舆论准备。2022年7月27日，乌政府批准了一份国企改革名单，涉及“应被私有化或清算”的企业420家，其中，354家将被清算或重组，66家应寻找新的所有者。

“在3500家乌克兰国企中，有1800家已经失去了生产能力，不能创造任何价值和利润。”乌克兰第一副总理兼经济部长朱莉娅·斯维里登科(Julia Svyrydenko)也撰文称。

据乌克兰经济部的统计数据，2020年，停业的乌克兰国企已造成了近513亿格里夫纳（UAH）的财政损失。斯维里登科认为，需要通过市场化手段激发无法经营的老旧国有企业的活力。

为加快私有化改革进程，2022年7月28日，乌克兰议会以233票赞成通过第7451号法律草案，同意在俄乌战争中推进新一轮的国有资产私有化，并将私有化拍卖程序从原来的100天缩减至25天。

按照乌克兰政府的改革路径依赖，将国有资产私有化是指把国有资产出售给私企、外企或法人实体等。上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后，乌克兰一度效仿西方国家推行国有资产私有化。

当前，乌克兰政府已经按照资产价格，将私有化对象分为大型私有化对象和小型私有化对象。

“总价值不超过2.5亿格里夫纳的国有资产属于小规模私有化对象。”乌克兰私有化主管部门国家财产基金官网称，国有资产私有化对象包括国有企业、未完工的建筑场所和社会文化项目等。

近年来，小型私有化可以通过乌克兰政府电子交易平台ProZorro，主要以“网络公开拍卖”的方式完成改革。

南方周末记者查询乌克兰国家财产基金官网发现，2022年9月，第一批私有化的国有企业以面包厂、酿酒厂和工业场地等小规模国有资产为主，但该网站未标明拍卖价格，仅提供企业图片、地址等信息。

“粮食类国有资产的快速私有化可以帮乌克兰解决农作物加工、仓储等问题。”乌克兰国家财产基金代理负责人奥尔加·巴托娃（Olha Batova）称，这些小型国有企业大多位于乌克兰西部，远离战火，对私人投资者具有吸引力。

但巴托娃还强调，对于乌克兰有重要战略意义、国防价值的一百多家国有资产将继续保持国有。

财政赤字被认为是乌克兰大规模私有化的直接推动力。当前，即便得到欧美多国的援助，乌克兰财政仍深陷战争的泥潭。据《乌克兰真理报》统计，该国军队每天的军费开支高达20亿格里夫纳。

按照乌克兰经济部的估算，截至2022年6月，战争导致的经济损失已超过1030亿美元。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则做出更悲观的预测，2022年，乌克兰的经济将萎缩近三分之一。

西方发达国家对乌克兰的援助也“收紧口袋”。由于乌克兰存在债务违约风险，2022年7月初，德国宣布停止一项高达90亿欧元的救助计划。

“乌克兰需要大量资金偿还外债，以免违约。除了出售国有资产外，乌克兰政府似乎别无他法。”俄罗斯独立金融专家米哈伊尔·别利亚耶夫（Mikhail Belyaev）透露，2022年9月，乌克兰政府应偿还外债高达10亿欧元。

“最高拉达（乌克兰议会）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乌克兰前议长德米特里·拉祖姆科夫（Dmytro Razumkov）愤怒地指责：推动私有化是一种“贱卖乌克兰”的行为。

拉祖姆科夫还认为，第7451号法律草案中存在不利于国有资产的规定，“这会直接带来垄断”。

第7451号法律草案规定，第一次拍卖不成功，第二次拍卖的起拍价会降低50%；个人购买者可以参与拍卖，但买方信息不会完全公开。

这被指“暗箱操作”。乌克兰经济分析师维亚切斯拉夫·戈罗贝茨认为，按目前乌克兰的经济形势，即便部分小型私有化顺利推进，也无法创造更多工作岗位，所谓的“大规模私有化”是一场政府的“蓄意破坏”。

据联合国相关机构统计，俄乌战争爆发第一个月，超过50%的乌克兰企业完全关停，其余的乌克兰企业被迫以极低的产能维持运营。其间，大多数东部企业被迫仓促转移到西部，难以恢复运营更无力提供更多工作岗位。

“也没有人愿意在市场最差的时候入局。”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战争前各国购买的乌克兰国有资产有的被炸毁，有的被俄军控制。

待售企业被视为“烂摊子”。如今，外国投资者更无法预料乌克兰现有的国有资产在战后被哪国控制。张弘认为，外国投资者不会轻易冒险。

在战争中推动私有化被认为是乌克兰政府的一种政治手段。俄罗斯科学院世界经济和国际关系研究所首席研究员米哈伊尔·克里沃古兹（Mikhail Krivoguz）认为，“乌克兰正在向欧美国家示好，向西看，以表示自己正在按照民主规则和市场经济的原则行事。推动私有化是乌克兰成为欧盟候选国的一种表态。”

多数乌克兰人对私有化改革并不陌生。1991年苏联解体后，在经济领域，乌克兰以美国的“华盛顿共识”为模板，实施从公有制为主的计划经济向以私有制为主导的市场经济转型。

1991年至1994年间，乌克兰议会通过了近400部法律，包括涉及承认土地私有权的《土地法》《国有资产私有化法》和《国有中小企业私有化规定》等，大致确立了经济改革的方向。

从1995年起，时任乌克兰总统列昂尼德·库奇马向近5000万国民免费分发不记名的私有化债券，用于购买和拍卖国有化企业的股权。

当普通民众拿到政府债券时，嗅到商机的原国企高层或政府人员便开始低价大肆收购债券，后者最终成为私营企业的老板，也被称作“寡头”。

执政的10年间，库奇马总统不仅让10万家国有企业被私有化，还通过裙带关系催生出一大批乌克兰寡头。

“那时候最有利可图的经济活动，不是按照资本主义方式进行生产生活，而是低价收购国有资产。”张弘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在2014年以前，乌克兰的私有化是非市场行为的私有化，每一次私有化都是一场“寡头的盛宴”。

国有资产频繁遭到贱卖。同年6月，乌克兰政府将国内最大的冶金企业克里沃罗格钢铁厂卖给乌克兰钢铁联盟集团，交易价为8亿美元。

乌克兰钢铁联盟集团由顶级富豪里纳特·艾哈迈托夫(Rinat Akhmetov)与维克多·平丘克(Victor Pinchuk)联合控制，后者正是库奇马总统的女婿。

一年半后，尤先科就任乌克兰总统。他也效法前任总统，很快对克里沃罗格钢铁厂进行二次拍卖，以48亿美元的低价出售给国际钢铁巨鳄米塔尔集团。

吞占大批国有企业后，2005年，艾哈迈托夫、平丘克跻身那一年的《福布斯》杂志全球亿万富豪榜。

“乌克兰经济转型初期，改革已经遇见了一个掠夺时代的到来，他们以消灭计划经济为借口，肆意瓜分苏联时代留下的国有资产。”乌克兰科学院院士尤里·帕霍莫夫愤慨更无奈。

乌克兰所谓的国企私有化改革是一次不公平的财富分配。寡头完成资本原始积累后，又开始利用其政治经济影响力攫取更多财富。

2011年，亚努科维奇执政时期，这名总统将乌克兰电信公司以13.3亿美元的低价卖给了艾哈迈托夫，他在竞选总统时得到了后者的支持。当时，乌克兰电信公司的市场估值为30亿美元。

“在经济转型过程中，俄罗斯和乌克兰均形成了寡头经济模式，唯一不同的是2000年普京上台后，俄罗斯走上了一条打击寡头、反寡头的治理之路，目前，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等战略资产掌握在国家手中，其形态已经从寡头资本主义变为国家资本主义。”张弘说。

2014年以来，随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欧盟对乌克兰的财政援助增加，乌克兰政府也按照要求逐渐确立了更为完善的私有化规章制度。但张弘担忧，乌克兰在私有化中形成的寡头资本主义依旧未变。

在乌克兰社会，私有化改革受欢迎程度也很低。据Ukraine Now的一项民调显示，只有12.4%的乌克兰人支持私有化，近50%的人持反对意见。

私有化带来的经济效益也低于乌克兰政府的预期。自2018年乌克兰国有资产电子拍卖平台上线以来，那一年的拍卖仅为联邦带来了5.7亿格里夫纳的收入，为各地增加了9.1亿格里夫纳的收入。

乌克兰国有资产基金预计，由于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2021年，私有化有望为乌克兰政府带来50亿格里夫纳的收入，但这与120亿格里夫纳的目标仍有较大差距。

乌克兰私有化改革还吸引了邻国波兰的大批投资者。除了私有化法律草案，2022年7月28日，乌克兰议会还批准了一项有关波兰公民特别保障的法律，允许波兰人在乌克兰境内无障碍停留18个月。

其间，波兰人可以在乌克兰工作、进行商业活动。波兰与乌克兰经济交往密切。早在2016年，乌克兰利沃夫州的波兰人社区便致信乌克兰政府，要求利沃夫州实现“经济自治”。

乌克兰国家财产基金代理负责人巴托娃也认为，乌克兰西部紧邻波兰的数百家国企是私有化的“最优选择”。2022年2月以来，不少波兰商人涌入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收购企业。

“以前，这些波兰人只是在利沃夫做生意。俄乌冲突后，他们买下了商店、餐馆和一些小型企业。”利沃夫居民博赫丹（Bohdan）说，“如果波兰人接管乌克兰一座汽车制造工厂我也不会吃惊。”

“乌克兰政府很可能会把乌克兰卖了，但最大受益者是波兰和美国。”接受《莫斯科晚报》采访时，俄罗斯政治分析家德米特里·朱拉夫列夫（Dmitriy Zhuravlyov）不无揶揄之意。

俄罗斯《论据与事实》还援引该对外情报局高级官员的消息称，波兰企业正在积极收购乌克兰农产品，他们购买每吨大麦只需要30美元，这只是市场价的五分之一，但乌克兰农民别无选择。

俄乌冲突爆发后，乌克兰农民在农作物仓储、运输方面面临巨大困难，不得不以低价与波兰人交易。这名俄罗斯情报官员还透露，“未来，波兰人还打算以几乎为零的价格购买乌克兰的农场和土地。”

2022年春天，波兰商人已经成为乌克兰粮食的最大转运商，美国和欧盟也施以援手，协助波兰为乌克兰提供临时仓储空间。

“波兰商人正在获得切实的利益。”波兰总理办公室主任米哈尔·德沃齐克（Michal Dworczyk）也公开承认。

俄罗斯《论据与事实》还不无讽刺地写道：波兰政府已经为乌克兰搭好了对外沟通的“桥梁”，美国和欧盟分配资金，波兰人负责赚钱。

不过，乌克兰新一轮私有化改革仍旧以面包厂、酿酒厂等中小型企业为主，涉及国防、铁路、电力等战略性资产并不对外国资本出售。

“战略性国有资产是国家的命脉，乌克兰法律明文规定不许外国资本参与控股。”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说。

按照乌克兰相关法律规定，如果出售能源管道、天然气供应公司等战略性国有资产，必须经过乌克兰议会专项审批、个案筛查，它们具有很高的政治门槛和安全门槛。

截至发稿时，以往收购乌克兰国有资产最多的寡头们，在本轮私有化过程中没有采取明显的动作。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南方周末实习生 何宇晴